有一次,谷建芬通知那英:“快到录音棚来一趟,试首歌。”那英乐颠乐颠的就去了。到那一看这歌真不错,准能火,没想到,录完小样谷建芬对她说:“回去吧!”转头就把这歌给了毛阿敏。在那英还是个愣头青的年纪,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恩师谷建芬眼里会落下这么一句“响亮”的评价:“长了一副好嗓子,配了个狗脑子。”这句话糙理不糙,既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敲打,又透着一股自家大人才有的亲昵与无可奈何。这种“直球”式的师徒相处模式,还得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流行音乐刚刚萌芽的特殊关口。那时候,多少人视通俗歌曲为洪水猛兽,觉得是“靡靡之音”,偏偏已经在歌舞团待了大半辈子的谷建芬不信这个邪。在拉丁美洲游学了几个月,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回国后她非但没有随大流搞批判,反而顶着巨大的压力干了一件让人看不懂的事——办声乐培训班。那个年代办班,旁人眼里那是奔着捞金去的,可谷建芬倒好,为了这群毛头小子,她不但自掏腰包砸了五万块钱把架子搭起来,甚至定了个离谱的规矩:不收学费,反倒给学生发钱。一个月45块钱的伙食补助,外加请最好的专家来讲课,就为了让这帮爱唱歌的孩子能有一口饭吃,能安安心心地琢磨音乐。就在这间不为赚钱只为“种树”的小教室里,聚齐了日后撼动中国乐坛的半壁江山:刘欢来了,孙楠来了,当然,还有那个日后让她欢喜让她忧的毛阿敏和那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英心里头是憋着股劲儿的,总觉得老师偏心眼。这种“不平衡”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当年的毛阿敏实在是太耀眼了。作为谷建芬最先挖掘的“大弟子”,毛阿敏身上那种端庄大气的范儿,特别对老师的胃口,早在1987年,谷建芬就带着毛阿敏远赴南斯拉夫,在那场国际音乐节上,谷建芬像个保姆一样管着吃喝拉撒。最终看着爱徒凭着《绿叶对根的情意》拿回了中国通俗歌曲在国际上的第一个大奖,那时候的毛阿敏,在谷建芬心里跟亲闺女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那英的入门就显得有些“草率”,起初是因为一张录制粗糙的卡带差点被拒之门外,后来谷建芬还是去现场听了一嗓子,才被那个独特的声线打动,进了师门后,那英那火爆脾气更成了“刺头”。最著名的一次冲突,大概要数录小样事件,有一天谷建芬招呼那英进棚试歌,那英满心欢喜,唱完觉得这歌写得太好了,指定能火,谁知转过天来,她却发现这首《烛光里的妈妈》还是被交到了毛阿敏手里。那一刻那英气得直接摔了谱子,觉着老师就是偏爱大师姐,可站在谷建芬的角度,艺术这东西容不得半点沙子。她在意的不是谁跟自己更亲,而是谁的声音更合适,那时候的那英,嗓门亮、爆发力强,却唯独缺了一点细腻和入味,这种细腻恰恰是毛阿敏的杀手锏,为了磨一磨那英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为了等待一个更契合的时机,谷建芬选择了冷处理。好饭不怕晚,等到那英真的沉下心来,谷建芬手里那首为其量身定制的《青青世界》就把她送上了春晚的舞台,后来的《雾里看花》更是让她红透了半边天。多年后回看,这哪是什么偏心,分明是因材施教的良苦用心,对此,谷建芬也没避讳,直言那时候觉得那英唱得不够细腻,需要沉淀,好歌给合适的人,这是对作品负责,也是对学生负责。这帮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天王天后”,下了台在谷建芬面前,永远是那群长不大的孩子,这份情谊在2016年显得尤为珍贵沉重。那一年,对于谷建芬来说是黑色的,老伴走了,没过几个月,小女儿也因病离世,短短不到一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亲人接连撒手人寰。那时候的谷建芬已是古稀之年,精神世界几近崩塌,患上了抑郁症,每天靠药物维持,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写不出任何东西了,生命仿佛在那一刻按下了暂停键。就在这至暗时刻,是当年那帮拿着45块钱补贴的学生们,像儿女一样围拢了过来,每逢过年过节、老师生日,那英、毛阿敏、孙楠、解晓东、李勇、苏红这些名字便不再是发光的明星标签,而是一个个回巢的孩子。他们推掉繁忙的通告,挤在老师家里的饭桌旁,也不顾及什么形象,陪着老太太吃饭、聊天、开怀大笑,这种热闹的人气,一点点驱散了屋子里的冷清和心里的阴霾。在那英这帮“皮猴子”的陪伴下,谷建芬慢慢走出了那段灰暗的日子,即使如今年近九旬,她依然没丢下笔,那些从生活缝隙里生长出来的旋律,依旧是她生命中最坚实的支撑。回过头看,当年那个只会摔谱子的倔丫头,如今也成了不仅会说话直、心眼也实的贴心人,谷建芬当年种下的那些桃李,在几十年风雨后,最终成了为她遮风挡雨的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