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汉学家顾彬:不惑就是知道自己站在哪,要什么

华舆 2024-01-22 15:40:17

2023年下半年,德国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告别了汕头大学,来到上海,现在,他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特聘教授,同时是德国波恩大学终身教授。南方周末记者在上海见到顾彬时,他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即将踏上回国过圣诞节的归途。

顾彬对上外虹口校区一带的街区了如指掌,沿着广秀路、广灵一路、广灵二路漫步,他说,这里很好,没有高楼,居民们站在街上聊天。他特意指了指路口修自行车的人:“以前,修车的人很多,现在太少见了。”一辆二八自行车倒放着,干瘪的轮胎翻出来,路面上的黑色油污星星点点,仿佛一道旧时光的门扉。顾彬曾在《南方周末》的中文专栏里,袒露他的自行车情结:“我的北京是一个曾到处都有田地的北京,一个蓝天的北京,一个自行车的北京。今天的北京是一个高楼的北京,一个宽大马路的北京,一个私人车辆的北京。”

转过路口,顾彬说前面的餐馆有高级的,也有“老百姓的”,他选了一家“老百姓的”,吃烤鱼和新疆烧烤,叮嘱菜要加辣,还要来生大蒜,边嚼边说:“我可以活到102岁。”他总在观察周围,一桌年轻人对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各自低头看手机。“他们为什么不跟旁边的人说话?只有手机,没有生活。”顾彬压低声音批评。

2008年和2009年,南方周末记者张英、夏榆分别专访过顾彬。当时,因为引发争议的“中国当代文学垃圾论”,一些和顾彬有来往的中国作家,和他保持了距离,而顾彬的家人也要求他“不要再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顾彬对张英说:“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需要很长时间来看懂,慢慢看,像五粮液慢慢品,很有味道;看当代文学可以翻着,看得很快,就像喝二锅头,喝个痛快,没有回味。”

  ▲顾彬。(图片来自《南方周末》)

中文是顾彬的第三母语,前两种是德语和英语。除了在中国生活和教学,要经常使用中文,他还长年在《南方周末》的副刊发表中文随笔。2013年,顾彬在《南方周末》发表了一篇短文《我的信仰是爱》,把《论语》和《圣经》相提并论:“我看《论语》,看《圣经》。我的信仰是爱,是仁与义,不是抱怨,也不是仇恨。”

2014年起,顾彬在《南方周末》开设了名为“游说”的专栏。在《南方周末》开中文专栏之前,顾彬还在另外两家中国媒体发表过文章,但合作很快终止了,“他们嫌我总是在文章中谈论女人”。

在《南方周末》,顾彬发表的与女性有关的文章,有《美丽的女人美丽的书》《孟母的墓》《男人能爱女人吗》《爱情,女人,记忆》《翻译与女人》《妈妈》《男人与女人真的平等吗?》《性别与文化、文明》等。在《孟母的墓》里,顾彬写道:“女人是生命的来源。这也可能是中国古代经典最深刻的观点。虽然是这样,男人还是老在控制女人,也可以说轻视她们。为什么?男人怕生命吗?如果女人是生命,那么男人是死亡吗?也可能。男人都有母亲。他们重视母亲吗?”

顾彬用中文写作很慢,一篇1500字的文章,他要花三天写,每天三小时,写五百字。中文写作给了他自由的感觉,一方面因为“中文不像日语,有那么严格和繁琐的语法”,他可以更随意,洒脱,特别是在口语当中,“省略主语、颠倒语序”是常有的事,只要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就行;另一方面,读者对一个外国人的中文表达也更加宽容。读者期待的并非标准的,而是不一样的文章。

但也有一些朋友会苛责他,一个在德国生活的中国商人,说顾彬写的是“娃娃中文”。在给德文报刊写文章时,顾彬更加洋洋洒洒,2023年他给一家瑞士的德文报纸写了一个整版的“返中国记”。那是2023年初,中国的疫情管控已调整,但外国人来华仍有诸多限制,在北京进海关时,顾彬担心他的体温如果到了37摄氏度,会很麻烦,谢天谢地,是36.9度。

当记者问到他的中文随笔跟华人用母语写作有什么不一样时,顾彬说:“我学过拉丁语、希伯来语、希腊语、日语,当然还有德语和英语,因此我会从外部看待中文。”顾彬用拼音输入法打字,他觉得汉语拼音是完美的,但也承认,如果中国人都习惯了使用拼音输入法,写作时生僻字的使用会越来越少。

顾彬的中文随笔结集成了一本书出版,名为《一千瓶酒的英雄与一个酒壶的故事》,其中大部分文章都在《南方周末》发表过。一位波恩大学的新加坡留学生正在将这本书从中文译成德语,就像一场语言的奥德赛。

2023年5月,顾彬来到广州参加了南方周末主办的“传统与现代、地域与世界——中外文明视野下的粤港澳文化”研讨会,他发言讲述了在粤港澳的见闻、对南方文学和文化的看法。这次来广州,顾彬鼓起勇气,第一次吃了凤爪,还游览了沙面、石室圣心教堂、鲁迅故居白云楼。1970年代,顾彬便来过沙面,看到建筑破败不堪,如今已焕然一新。

顾彬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和翻译者,同时也是向德国引介孔子、儒学的汉学家,对“四十不惑”的说法,他如数家珍。“不惑就是不怀疑,就是在四十岁时克服了怀疑的问题。当然不是真的四十岁,可能更年轻,也可能更老。克服了怀疑,就是知道自己站在哪,要什么。怀疑是重要的,如果一个平台、一个机制,不允许怀疑,那是不好的。但怀疑是一个过程,不是结果。对一份报纸、一个记者来说,都是这样。到了最后一步,可以抵达事实,相信自己。”顾彬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完)

记者/黎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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