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增加可阅读性，本文部分情节适当做了艺术化加工，请注意甄别。

我是92年离开老家湖南来到广东打工的，也基本属于第一代农民工吧。和同龄人比起来，我也算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里的卫校，学了三年的医生，也曾憧憬着自己这一生能够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但毕业后才发现，我的同学竟然大部分都有去向——他们都是卫生系统的子女，父母都在各级医院上班，他们毕业后就能轻松进去。

而我就像一颗浮萍一般，要不就是在自己村里当赤脚医生，顶多还可以自己开个小药店。

但这样的生活，离我认知中的“白衣天使”差异太大。于是失望之余，92年一毕业，下半年我就离家南下来了广东。

到2000年时，我已经在广东打拼了八年之久，也基本算是混出了一点出息，在东莞一家外企当品质主管，朝九晚五还有双休，公司还全额缴纳了社保，在老乡群体里，也算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白领了。

我是在广东结婚的，妻子也是老乡，婚后孩子出生，妻子带着孩子陪在我身边，我的收入倒也能养活一家人。

但妻子也是事业心比较强的人，孩子满周岁后就把他送回了湖南老家，交给爷爷奶奶带着，我们夫妻则继续在公司上班。

因为休息了一年，我干脆就把妻子安排进了自己所在的公司，夫妻在一起，到底能更好地照顾。

只是年幼的孩子远在老家，初为人父母的我，心里对孩子的惦记无以复加。一直在考虑，能不能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别让他也成了自己也不认可的“留守儿童”。

我和妻子商量的决定，就是到孩子能上学时就把他接到身边，白天他去了学校，晚上我们自己也能辅导一下功课。

这样一来，我们夫妻虽然过起了别人羡慕的二人世界，可对孩子的挂念却与日俱增。也就导致，我们最喜欢逗别人的孩子玩，看到熟人的孩子，总要过去抱一抱，大家都说，你们这是眼红。

我们并没有住在公司的宿舍，而是自己租了一套房子，虽然一室一厅面积不大，但一溜二十多间房都是我们湖南老乡租住的，大家相处融洽，还能互相聊个天什么的，确实住得很舒服。

租房里住的基本都是年轻的打工人，而且还以年轻夫妻居多。

毕竟，如果是单身没有结婚的人，更愿意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那样能省不少钱。

而大多数工厂都不会提供夫妻房，这样的出租屋就很抢手。至少我们住的那个房东的二十多间屋子里，连续好几年都没有搬走过邻居。

住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大家都彼此熟悉了，虽说大家更多是各扫门前雪，其实心里对邻居们的情况都有个大概的了解。比如谁家夫妻结婚多年了还没生孩子，比如谁家条件不好，却又生了两三个之类的八卦。

话说我入住的时间比较早，房号就排在A3，后面那一溜的人都是之后才入住的，我就对他们更熟悉一些。

再加上下班后，大家都会坐在门口聊一会天，老乡们也知道我在某公司“当了官“，有时候也会拜托我帮忙介绍一下工作。

对于这样力所能及能帮到别人的事，我基本都不会拒绝，反正也就是说几句话而已，至于你能不能胜任，那就得凭自己的本事了。

所以，在所有老乡们的眼里，我是个值得结交而且可以信任的人，大家对我也就相对多点尊重。时间久了，竟然有人愿意和我说一些家长里短来。

有两个男人和我关系最好，既是他们年龄稍微比我大一点的缘故，也有他们很热情得因素。我家里稍微粗重点的活，他们会主动帮把手。

比如我家没有煤气了，邻居老龚会主动骑着单车给我去换气瓶，我家桶装水没了，邻居老李会主动帮我去门口提过来。

投桃报李，人家帮了我的忙，我也会丢一包好点的烟给他们。我这人没有什么嗜好，就是对抽烟比较讲究。

老龚和老李都是在工地上干活的人，烟酒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用他们的话说，只要能冒烟，哪管它什么牌子。每次收到我的烟，他们还会激动不已地说，又有好烟抽了。

我们三家的房子是紧挨着的，老龚一个人在工地上班，妻子则专门在家带孩子，最开始我还很奇怪。

但混熟了，老龚对我也不避讳，说自己已经有了三个女儿，但一定要生个儿子。

我看到的却只有两个女儿，老龚还说大女儿十来岁了，就留在家里交给奶奶带着。自己三代单传，没有个儿子真不行。

对于老龚这样的心里，我心里很有点不置可否。在我眼里，生儿生女都一样，你生这么多孩子，自己的能力也有限，将来怎么负担得起她们的成长呢？

当时龚嫂的肚子又很大了，据说下半年就会生第四胎。

而我最喜欢的就是逗他家的两个女儿，老龚的大女儿（其实是老二，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他家大女儿留在老家而已）读二年级，二女儿上幼儿园。因为在城乡结合部，学费倒也不要多少。

两个女孩也很懂事，就连小女儿都知道，回家就帮着妈妈淘米做饭，大女儿更是能干，把怀孕的龚嫂照顾得妥妥当当。

每次看到他家两个小姑娘在忙活，挺着大肚子的龚嫂坐在那里发号司令，我都是艳羡不已，也总会念叨几句：不知道我家里那小子，能否有她们一半的懂事？

对乖巧的孩子，旁人也会看重几眼，我们夫妻也是一样，偶尔还会专门买点零食回来给她们吃。

最开始，两个小姑娘都不敢收，直到龚嫂发话批准了，才会迫不及待地接过我们手里的零食。

看得出来，她们很少有吃零食得机会。

这也难怪，家里那么多人，全靠老龚一个人在工地干，能够让她们按时上学就很不错了。

每当这时候，老龚夫妇就会玩笑地对我说：你只有一个小子，这么眼红别人家的孩子，要不就让我家得丫头认你作干爹吧，三个丫头随你挑。

我当然不会凑这个热闹，像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逗逗孩子，和当干爹是完全得两回事，我更倾向于前者。

而老李家和老龚家的热闹就是截然不同了，他们家只有夫妻俩，老李在一家五金厂上班，李嫂在制衣厂踩电车，据说收入都不算低。

最开始，我以为老李也和我一样，同样是把孩子放在老家。

后来看他们夫妻也和我一样，喜欢逗老龚家的两个姑娘，于是便信口说了一句：你也和我一样啊，准备什么时候把孩子接到身边？

哪知道这番话，一下子就让老李夫妻满脸黯然和尴尬。

老李到底是个男人，也知道我的嘴比较稳不会乱说，神色黯然地告诉我，他们夫妻结婚十来年了，却一直没有生孩子，现在这么拼命赚钱，无非就是为将来的养老做准备。

知道内情后，尴尬的反倒是我了，我很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

后来一端时间里，我尽可能避免在老李夫妻面前说起孩子的事，只是我们三家真的很熟之后，才渐渐恢复一些这方面的话题，但每次都一定是老李自己起的头。

我们也曾帮他出过一些主意，说要不就抱养一个，要不就去医院做试管。

但老李和李嫂一下子就否决了试管的提议，倒是对抱养不反感，只是希望能从襁褓中就带着，最好是刚出生几天的那种，那样的孩子才能带得出感情。

这话也颇有点道理，也就把我想要提议老龚抱养一个女儿给他的想法打消了。

打工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龚嫂又临盆了，先一天晚上说肚子疼去了医院，第二天一大早就抱着个孩子回来了，可夫妻俩脸上却一点喜色也没有。

我知道坏事了，龚嫂这第四胎应该还是个女儿。

面对我的祝贺，老龚脸上也是意兴寥寥，浑然忘记了几天前和我们夸口说过，要去酒店庆祝的话。

四妹回来后一直不怎么哭，偶尔哭几声声音也不大，我们邻居几家都提醒老龚，是不是去医院看看，要是有什么问题也能早点治好。

但老龚连续两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对我们的建议根本置若罔闻，龚嫂在丈夫的积威之下不敢出声，更多还是自己又生了个女儿而自责吧。

只有老李夫妻闲不住，看着孩子可怜，李嫂甚至还专门请了一天假，留在家里帮龚嫂做了一天家务。

看到这情况，我眼前不由得就是一亮：老李不是说愿意抱个孩子么，只要是刚出生的就行，老龚的四女儿不就是现成的么？

我的建议立即得到两家的响应，迷迷糊糊的老龚甚至立马就清醒了——对他来说，再也没有能力养五个孩子了。

但如果四妹抱养给老李，他家条件好，自己也放心，更主要是还可以继续再生一个，那就又有了生儿子的机会。

两家的想法一致，这个事很快就完成了，老李取了三千块钱给龚嫂坐月子，自己又连夜买回来一大堆孩子的用品，小心翼翼地把四妹当女儿抱到了自己房里。

老龚其实很不想接老李的那三千块钱，总觉得收钱就是卖自己的骨肉，自己把四妹抱养给老李，那可真的和钱无关，而是只想生个儿子啊。

但架不住老李说硬话，说龚嫂十月怀胎太辛苦，我们捡你的现成果子吃，给点钱才能安心。

老龚勉强收着了钱，还偷偷和我说，这钱先收着，自己一分也不会动，等孩子满月了，自己就当红包送给老李。

可令我们都非常意外的是，老李把四妹抱回去的第三天，他们一家就偷偷摸摸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都知道，老李是湖南人，老家在永州，仅此而已。

老龚夫妻也傻眼了，虽然孩子狠心抱养给了别人，但原本以为还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能够看得见她的成长。如今老李走了，连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孩子不就彻底失去联系了么？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龚嫂连续哭了好几天，后来才勉强收住了眼泪。

原本以为，老李抱着四妹是回老家去了，我这个旁人倒是很理解他的心思：抱养回来的孩子，当然最好和亲生父母断了关系，要不然很大可能就养不亲。

可事情继续峰回路转。

大概过了十来天吧，老李夫妻又抱着孩子回来了，直接就把孩子放在老龚家门口，告诉他们说：孩子我不要了，现在还给你们亲生父母。

所有人都很意外，想孩子想得发疯的老李，为什么突然要把孩子送回来呢？

原来，老李原本是想带着孩子回家的，可临走前李嫂突然提议，说这孩子哭声这么小，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不如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于是便在一家小医院检查了一阵，医生告诉他，女孩有先心病，大概就是心脏多了一个孔，以后有可能自己长拢去好了，也有可能需要手术，做手术就要花很多钱，在此之前，你们父母就要更细心点。

老李一听就傻眼了，自己想要个孩子不错，可没想到抱个不健康的孩子回来啊。夫妻俩一琢磨，最后决定把孩子送回来。

可老龚夫妻又不干了，虽说孩子是我生的，但你带走了十来天，谁知道你们做了些什么，如今有病就送回来算了？

按照老龚的意思，老李得出点医药费，自己也愿意把孩子收回来，毕竟是自己得骨肉不成。

但老李却不肯再掏钱，当然，之前那三千块坐月子的钱也不要了，这十几天给孩子买的衣服啊奶粉什么的也全送给你，但再掏钱就别想。

男人最怕的就是犟，老龚和老李对上了，孩子就摆在地上没人管，龚嫂想要抱一下都被老龚喝住。

没有办法，看着孩子哭得好可怜，我便只能出手抱着哄一下。

四妹和我还真有缘，这是我第一次抱她，原本哭得奄奄一息得小家伙，抱到我手里就破涕为笑，一双小手还在摆动，似乎想要摸一摸我似的。

虽然我也是个打工人，但毕竟也学了三年的医，抱着四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老龚老李说：

孩子有先心病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很多情况还不需要做手术的，你们大可以冷静下来商量嘛，这样双方都不管，吃亏的不就是孩子？

原本说的很在理的一番话，马上就吸引了双方的火力，老李老龚几乎异口同声地对我说：你说得那么轻巧，反正你也只有个儿子，不如就养着她吧。

不管我愿不愿意，孩子抱在我手里，他们应该也是算准了我心底软不忍心孩子受苦，四妹就那么跟了我。

我只好让妻子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原本希望通过一个星期的冷静，老龚老李至少能有一个想通的。反正孩子的吃的穿的都是现成的，耽搁一点时间就全当做好事吧。

可一个星期后，孩子就真的送不出去了。

老李早就去向不明，老龚也是舔着脸耍赖。

于是，我便使出了“过墙计“——孩子让我带可以，你老龚不能住在旁边，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孩子，每年可以来看看，但绝对不能以父母的身份出现。

就那样，四妹就成了我的女儿，老龚夫妻还真守信，没多久就搬走了。

最开始，我也只是抱着做好事的心态，但如今要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只好把老家的父母和儿子也接了过来，一家人住在一起，还添了四妹这个毛丫头。

我带着四妹去了广州的医院检查，果然不出我所料，四妹的先心病属于房间隔缺损，但孔不大，很大机会能自行愈合。医生的建议是暂时观察，如果在三岁前能闭合，那就无需动手术了。

四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似乎从小就知道自己心脏不好，几乎从来都不哭。

她慢慢在我们手里长大，我们家里也更多了几分欢乐。四妹对家里所有人都很尊敬，尤其是和哥哥，完全看不出她们不是亲兄妹。

老龚真的依约只是每年来看一次，看着四妹坚强地长大，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岁那年，我带四妹再去复查，房间隔的小孔竟然已经完全愈合，根本无需再做任何处理。也就是说，她完全就是个健康的孩子，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想唱就唱想跳就跳了。

我们全家一直没有换工作，在我们心里，也从来没有让老龚和四妹断去联系的想法。

当初之所以对他说硬话，更多还是一种“逼迫“的意思，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吧。

四妹一天天长大，到五岁那年，为了她将来的上学，我只得花了点钱给她落户。

而老龚夫妻后来还真生了个儿子，对四妹这个抱给别人得女儿，除了父母挂念的本能之外，根本不存在要把还收回去得想法。

再说了，四妹在我家的环境，也不是在老龚身边所能比的。

四妹健康快乐地长大，2018年，她考上了中山大学。三年之前，我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已经去欧洲留学了。如今两个孩子都长大要高飞了，我们虽然很欣慰她们的成就，却也更多了几许迟暮孤单的唏嘘。

四妹上学之前，我们夫妻特意和她长谈，把她的身世完完全全地告诉了她，还对她说：

爸妈心里，从来没有你是不是亲生的想法，你和哥哥都是我们的孩子。但你18岁了，已经能够考虑清楚自己的事情，你如果想回亲生父母家去，我们也不会怪你。

四妹却抱着我们夫妻说：很多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我不是妈妈生的。但在我心里，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们才是我的父母。

四妹大学毕业后，主动给放弃了去欧洲读研的机会，而是留在了深圳。尽管我们都已经为她安排好了费用，她却毅然拒绝。她对哥哥说：

父母年纪都大了，你已经走得那么远，我这个女儿就该留在他们身边，多陪伴他们。

24年前，我一时心软“收留“了一个身体有缺陷的女孩。24年后，上天回馈给了我一个懂事的女儿，一件能够给我们老年温暖的小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