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安武林:不读书人和喜欢读书人中流行着两种“传染病”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05-18 00:15:16

每一次外出讲学,我都喜欢在行李箱里塞两三本书。有的书是初读,有的书是重读。毫无例外的是,每次归来,我都会把这些书送给他人。送给他人的理由很简单:不是书不好,而是自己不收藏。临近退休之年,才开始有点小小的豁达,下意识散书了,我所有的书架都已经不堪重负。

也就是近几年吧,我才惊喜地发现,无论是坐高铁,还是坐飞机,前后左右的邻座上,都有了手不释卷的阅读者。从前,四顾茫茫,无人读书,自己拿本书,在摊开书本之前,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很孤独,孤单,没有同道。在五月之前的一次出行,我竟然在飞机座位的前后左右排中,发现了四五个孜孜不倦纸质图书的阅读者,真是喜出望外。

五月我在浙江温州乐清做了十二场讲座。我意外地发现,酒店大厅有三排开放的书架,正面一排,左右两侧各一排,犹如两扇敞开的大门。从前,我下榻的酒店,不是没有遇到过设有书柜的,但我很失望,因为我找不到我喜欢的书,比如文学类的,几乎没有高质量高品位的书籍。

这一次,我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浏览了一下所有图书的名字。我大喜过望,这里陈列的图书,有不少是我深深喜爱的。我甚至都有点后悔出门带的三本书了,毕竟,借书阅读的快感远远大于阅读自己的藏书。家花没有野花香虽是一句低俗之说,但用在借书这一行为之上还是蛮妥帖的。

我是先从木心的作品开始阅读的。木心的文学课,中国古代的部分我放弃了阅读,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价他写的好与坏、对与错。我倒是认真阅读了一下他写的外囯文学,深有感触,木心颇有激情,真的是博览群书,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但也有明显的不足,比如,有的作品评价过高,比如,不该被漏掉的作家被他漏掉了。后来,我又读了他几本诗集,发现他的诗写得别具一格,才华横溢,但也良莠不齐。

这一次,我读他的是《云雀叫了一整天》。此书分两辑,前面是诗,后面是木心的“金句”小辑。后者几乎就是王尔德式的惊世骇俗言论的翻版。读了木心的几本书,感觉这个人很了不得。才华横溢,学贯中西,读书甚多。能有资格评论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总之,我很佩服他。拔高他的人,我假装看不见,贬低他的人,我则鄙视他。

我读书的习惯与别人不大一样,不喜欢和一本书死磕到底。犹如我做农民的经验,如果用收割麦子来比喻我的阅读习惯的话,我不喜欢用镰刀一行一行地收割,而是喜欢用大型收割机一片一片地收割。这样可以体验到多种阅读带来的不同快感。在简单和丰富之间,我倾向于丰富。我发现,在书架上,有不少绘本书,开始时,我是几本几本地借和还,后来,我二十本二十本地借还。

非常幸运的是,我也记录了下来:一,从一楼抱到十二楼,从十二楼抱到一楼,尽管有电梯,二十多本绘本还是挺沉的。借书,还书。我想在离开这家酒店之前,把它所有的绘本都读完。这样,我就不会患无知之病了,但要警惕患另一种病:自命不凡。这是不读书人和喜欢读书人中最流行的两种传染病。二,白天,我喜欢坐在十二楼的窗前看书。夜晚,我喜欢躺在被窝里看书。终于实现了小目标,在离开酒店之前,把所有的绘本都读完了。总数量应该在150到200本之间。

我是第一次阅读鸟类方面的书,以前我更倾向于阅读植物方面的书籍。此次,我阅读的是英国的马特·休厄尔的三本书:《我们迷人的鸟——猫头鹰》《我们唱歌的鸟》《我们花园里的鸟》。科普的意味极淡,文学的味道特浓,尤其是语言,格外有趣。在休厄尔的作品中,我才得知,在英国有一个离奇的传闻:雨燕没有脚。他说:其实这不是真的,它只是腿比较短而已。在北京,我也听说过雨燕没有脚的传闻,休厄尔帮我纠正了自己的错误。以免以讹传讹,贻笑大方。

很幸运,我意外地读到了一本令我惊艳的书:《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作者是个童书插画家,植物和鸟类的酷爱者。很年轻的时候,因观察植物溺水而亡。令我不胜唏嘘。也许,在植物学家看来,她的有些观察、记录、描述、结论不那么科学,不那么准确,但她更能赢得我的芳心,更能获得我的赞誉。我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她不是身份高贵的皇后,但她是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大众情人。犹如钦敬凡高一样,她是我热爱大自然的榜样,她激起了我写一本植物观察手记的冲动。

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书架上居然陈列着鲍勃·迪伦的七本诗集。他是一个歌手,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关于他的种种议论,我都留意了,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读过他的作品。我对文学上的一切议论评论和争论,无论是作家还是作品,一向都是听听看看的态度。谨慎,不轻信,保持独立思考的姿态。除非,我读过该作家的作品,否则,我视一切评价均为天空的云朵。我如饥似渴地读完了一本诗集《暴雨将至》。我被点燃了,这样的人获诺贝尔文学奖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呢?我相信,无论什么样的奖,都会有遗珠之憾,除了实力之外,运气要占很大的成分。不知怎的,我倒觉得读鲍勃·迪伦的诗歌,感觉他有惠特曼的豪放之气,也许是因为歌词的缘故吧,狂野和豪情稍逊惠特曼一筹,但精致和缠绵要远胜惠特曼。自由,博爱,浪漫,激情,为底层人而歌,热爱和平,厌恶战争,怀疑宗教等。他的诗歌的疆域是辽阔的,广博的,且通俗易懂,实为雅俗共赏的一个典范。我也在心里偷笑了一下,大约,我们《诗经》里的各种表达技法,他都用到了。

不过,我有了新爱,也没忘记我的旧欢。我还是读了我随身带来的三本书中的一本:迟子建的《花瓣饭》。这本书是秦文君组稿策划的。那一年,在青岛开会,我用相机给迟子建和秦文君拍了一个合影,照片存在我手里,没给她们,她们大约早已淡忘,想想,窃喜,这大概就是私藏之乐吧。萧红、迟子建,同为黑龙江的女作家,前者是文学史上的前辈,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迟子建的文字。我想,粗糙、杂乱、细腻、精致,并不能算她们之间的根本差别。毕竟,萧红所处的时代,白话文发展得远没有现代成熟。但有一点可以比较,二者同为女性作家,敏锐的观察和对生活细节真实的描述,萧红是在迟子建之下的,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萧红前辈的敬意。

告别乐清,抵达温岭,我的阅读之旅,也基本结束了。我有一种深深的幸福之后的疲惫之感。以后,不能如此狂热了,应该拥有行云流水一般的从容感。

0 阅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