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用写作对抗死亡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真实人生比《百年孤独》更惊心动魄

耕其田 2024-04-28 19:42:05

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拉丁美洲“伟大的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但你一定听说过加西亚·马尔克斯。

198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给予了诺奖评委会授奖动机,成为拉丁美洲第四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哥伦比亚沸腾了,拉丁美洲人为他的才华倾倒。

他的《百年孤独》既是地震又是瘟疫,是一个七代人的家族想方设法避免生出一个猪尾巴孩子的故事。

他和阿根廷的胡利奥·科塔萨尔、墨西哥的卡洛斯·富恩特斯、秘鲁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一起引领了拉美文学爆炸。

全世界的目光投向哥伦比亚,甚至拉美这块土地。

在1492年10月12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尚未发现新大陆之前,美洲大陆一直屹立在那里。

有史前恐龙的残骸,有意外遇见的美人鱼,河流里有火蝾螈留下的涟漪。

但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之后,一切都变了样。

在加勒比地区,他们抽雪茄时,带火的那头叼在嘴里,烟从另外一头吐出来。

谢纳加火车站遗址,这座铜像为纪念香蕉工人大罢工而建造

01外公拉着他的手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27年出生于哥伦比亚马格莱纳河流域的阿拉卡塔卡,阿拉卡塔卡的意思是“清水之处”,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

有时,天热得令人难以置信,孩子们幻想着能用山脉上的皑皑白雪在酷暑的街道上打雪仗。

建蓄水池的工人只能在晚上工作,戴着手套才能搬金属板,因为它们还是很烫手。

有时,八月暴雨如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所向披靡,席卷一切。

他家门前有两株树,一株是繁花盛开的巴旦木树,还有一株也是巴旦杏树。“大宅院”里种着一棵参天栗树,果园里有飘香的番石榴。

树懒挂在面包树上,家中有一只差不多有一百岁的鹦鹉,会唱反抗西班牙的那些口号,唱独立战争时的歌曲。

19世纪的哥伦比亚没有和平期,只有短暂的休战期。八次全国内战,十四次地方内战,三次兵变,最后还要打一场“千日战争”,区区四千万人口,双方阵亡八万。

参加过“千日战争”的外公尼古拉斯·马尔克斯上校拉着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手,会去阿拉卡塔卡的集合点,那里有进口台球、泳池、露天电影。加西亚·马尔克斯会去水瓮处把水放掉,看精灵们在不在。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故乡正发生“香蕉热”,香蕉园种植在铁路两旁,延伸将近96公里远。联合果品公司的总部建在波士顿,它还垄断冰块。

火车总是在上午十一点准时抵达。人们点雪茄不是用火柴而是五比索的钞票,还拿成捆的钞票当蜡烛。

但它的黄金时代以大屠杀结束。

1928年11月12日香蕉区3万工人因不满被过度剥削,宣布罢工。总统派出将军,还有1800名士兵。

每个士兵都有一把来复枪和刺刀,火车站前立了三座机关枪。喇叭响起时,一个上尉宣布“一号命令”:各位有五分钟的时间撤离。

五分钟过去了,人们一动不动,可以听到蚊子的嗡嗡声。将军向前喊话:“再送你们一分钟!”

“开火!”

外公无数次给加西亚·马尔克斯讲过这个故事,三千名惊恐的男女老少在一成不变的嗒嗒声中,被欲壑难填的机枪一点点吞噬。

多年以后,美国驻波哥大代表杰佛逊·卡菲利公开写于1929年1月15日的一封信:“联合果品公司总经理说死亡人数‘超过一千人’。”

1929-1933年美国进入“大萧条”时期。

外婆会制作小动物形状的糖果。外公带他去观看含有无数针芒,薄暮的光线在其间破碎,化作彩色星辰的冰块。那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加西亚·马尔克斯伸出手,一下子被冰块烫到。

每个月都要给加西亚·马尔克斯过生日的外公去世时,8岁的他间接听到这个死讯,却哭不出来。

人们说人死了,头虱才会离开。他在担心让他难为情的头虱,“完蛋了,如果我现在死掉,每个人都会知道我有头虱!”

34年后,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从那之后,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发生过重要的事,一切都很平淡。”

菲德尔·卡斯特罗(左)和其他学生摄于波哥大大暴动时,1948年4月。

02选择辍学

从千里之外辗转到海拔2640米的高原,去一趟要八天,加西亚·马尔克斯来到“南美的雅典”,1947年,在首都波哥大国立大学读法律系。

他却和作家弗兰茨·卡夫卡一样,法律在心理上是只以锯屑为食,在他之前,锯屑也早已给成千上万的下巴啃嚼过了。

1948年2月,加西亚·马尔克斯出于好奇,参加了6万人的静默游行,悼念政府暴力下的无数遇难者。

哥伦比亚自由党领袖兼总统候选人豪尔赫·埃利塞尔·盖坦的演讲慷慨激昂,主题是控诉政府的扫荡政策所引发的灾难,通过电波传播到全国每个角落,民众群情激奋。

加西亚·马尔克斯想通了,总算知道外公为何并如何发动了战争。

4月9日,盖坦没有任何护卫,在朋友们的簇拥下走出大楼,连着三声枪响,盖坦像一尊雕像仰面倒地。

在盖坦倒下的几步之遥,站着的是枪响后立即狂奔过来的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个穿着笔挺灰西装的男人高高喊出处心积虑的口号煽动人群,效果立竿见影。

一个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爬出死人堆,拉着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裤脚,哀声求救,他却无能为力。

他当时居然没有想过,他也可能丧生于那个无边的地狱。

天空在燃烧,骚乱持续了三天三夜,数千人死于非命,波哥大国立大学被迫停课。

首都大部分地区被摧毁,废墟里的残火一直蔓延到世界尽头。

这是把20世纪的哥伦比亚历史一分为二的事件,从此,哥伦比亚接下来进入10年“暴力时期”,波哥大街头的死亡人数超过百万,另有百万人走上了流亡之路。

他像鱼骨那么瘦,鼻子右边有颗痣。在报社每日供稿,每天义无反顾抽60根劣质香烟,胡须如野草,头发似鸡窝。

“要么写作,要么死去”,加西亚·马尔克斯后来选择辍学,妄想无师自通,靠新闻和文学为生。

虽家境贫寒,爸爸却不惜代价供他读书。他不会逼他去做任何事,也不会不允许他做任何事。

只撂下一句话:“你最后会只剩纸可吃!”

加西亚·马尔克斯摄于《观察家日报》办公室,1954年,波哥大。

03公然对抗审查制度

21岁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邮车顶上暴晒了一天,颠簸到距离波哥大1100公里的卡塔赫纳,那个城市被西班牙殖民过,曾经贩卖奴隶。

他没钱,在玻利瓦尔公园的长凳上,正打算窝一夜。

“举起手来!”

两个警察端着新枪正指着他,已经宵禁了两个小时。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卡塔赫纳幸福的第一夜,住的是六人牢房,睡在一张散发着汗馊味的席子上。

他不会用编辑部的古董打字机,于是,把在卡塔赫纳第一晚的经历用纸笔写了近4个小时。

总编委婉地说:“还行,就是不能发。”

当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并不知道:从1948年4月9日起,政府向全国每家报社各派驻一名新闻审查官,下午六点进驻编辑部,严防死守,有碍公共秩序的文字一律不许见报。

5月初,在距离卡塔赫纳110公里的卡门一德玻利瓦尔的街头,警察无故开枪扫射圣周游行队伍。

他对卡门一德玻利瓦尔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外婆在那儿长大、外公在那儿发明了他远近闻名,身子会动、镶着绿宝石眼睛的小金鱼。总编出生在它的临城。

总编一反常态,痛下决心,让他照实写。

这是他在社论版刊登的第一篇不署名的社论,敦促政府彻查,严惩凶手。

没想到有天晚上,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突然袭击,大张旗鼓地封街,武装警察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宇宙报》报社的大门。

社长对警察说,报社如军营,必须服从命令。

不管怎样,警察建议社长别把事闹那么大,免得哪个地痞流氓打着政府的旗号来伸张什么正义。

在报社当学徒,加西亚·马尔克斯一个月挣的还不够一星期花。

他睡在报社仓库的纸卷上,人道主义协会让他象征性地交点钱,给他提供一日两餐。

多少次,加西亚·马尔克斯付不起饭钱,他们说表演个诗朗诵吧!

先是黄金世纪诗歌,巴罗勃·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诗歌》,后来是《达洛维夫人》选段。

随后,因为要解决住宿的问题,他发现了写作梦寐以求的天堂——妓院。

摄于1950年4月,巴兰基亚文学小组成员

04最初也是最后的朋友

在威廉·福克纳看来,艺术家进行工作的最完美无缺的环境是妓院。

早上很安静、很安静,晚上有派对、酒,可以和有趣的人聊天。

加西亚·马尔克斯将近一年都住在名为“纽约酒店”的妓院,小小的纸板隔间每晚1.5比索。

没钱付房租时,随身携带的手稿成了他的抵押品,押一次,能赊三晚房钱。

他可以辨认出许多政府高级官员的声音,使他感动的是,他们大部分人不是来寻欢作乐,而是来向他们的露水伴侣倾诉衷肠。

连妓女都会把自己的香皂借给他洗澡,还分给他早餐,他帮她们给指望不上的情人写信。

在巴兰基亚,加西亚·马尔克斯认识了他一生最初也是最后的朋友,“巴兰基亚文学小组”:阿方索·富马约尔,赫尔曼·巴尔加斯,阿尔瓦罗·塞佩达,加泰罗尼亚智者堂拉蒙·宾耶斯等。

五杯啤酒下肚,从哥伦比亚咖啡出来,他们已是莫逆之交。

阿尔瓦罗·塞佩达带加西亚·马尔克斯去见识他的书房,三面书柜,从地到顶。

他指着书,转了一圈,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世上会写书的人就这么多。”

阿尔瓦罗·塞佩达称弗吉尼亚·伍尔夫为老女士伍尔夫,还有老先生福克纳。

他把最爱的西班牙语版《达洛维夫人》等书一股脑放在加西亚·马尔克斯手里,不由分说地断言:你会将它倒背如流。

国将不国,烂醉如泥的加西亚·马尔克被瓢泼大雨浇成落汤鸡,患肺炎住院两周。

他回苏克雷的家休养半年,人生混沌,没有方向,和已是自由身的“女巫”厮混了1个多月。

四位朋友附书一封:“大师,寄书一箱,敬请学习”。

有刚刚面世的译本: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还有弗吉尼亚·伍尔夫《奥兰多》,约翰·斯坦贝克的《人鼠之间》和《愤怒的葡萄》……,共23本书。

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始埋首创作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家》,把这些书诵读了一遍,他走出了文学创作的瓶颈。

朋友成了同事,他们指导他读此生不读枉来一世的书,在合适的时间推荐给他合适的书,在作品发表前阅读原稿,给出无情的评价。

05出版社拒绝他

《家》写了6个月,但胎死腹中。

加西亚·马尔克斯决定写一部全新的小说,不断地删改、修订了约两年,第一版才问世。

书名前后共记了八十多个,最后,一个既显轻蔑又富于同情的说法描述联合果品公司造成的破坏:“枯枝败叶”。

枯等了两个月,接到一封信,还没读完,他只觉得晴天霹雳,差点死掉。

“加西亚·马尔克斯先生,您该做些其他的事情,因为您不是当作家的料。”

是编委会主席的权威意见。

阿方索·富恩约内尔说:“听着,大师,主席受人尊敬,其实对当代小说知之甚少。他退过巴勃罗·聂鲁达的诗稿。不过,要是落在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手里,他也退稿,对你的伤害更大。”

赫尔曼·巴尔加斯认为小说没有差到不能出版,也没有好到能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反响。再次夸大的补一句:“西班牙人就是那么愚蠢。”

加西亚·马尔克斯找儿时的伙伴聊了两天,又把童年回忆了一遍,在阿拉卡塔拉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平心静气地散了散步,他的情绪终于平复。

他最终决定采纳有用的退稿意见,依照自己的判断,能改则改,向前迈进。

收到退稿信两个月后,他成为推销员,拎着手提箱,里面是宣传册,百科全书样书,以及医学、法学和工程类图书。

他碰巧读到欧内斯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惊喜万分,终于从颓废中走了出来。

加西亚·马尔克斯有10个兄弟姐妹,为了一份好工作,他重回波哥大。

《观察家报》上刊登的《一个海滩幸存者的故事》

06一个海滩幸存者的故事

在《观察家报》,不存在疑问,素材就是真相,是唯一真相,不能歪曲。

他报道暴雨灾难,最敏感、最容易惹祸上身的政府血腥屠杀。在山体滑坡灾害现场,还原人为灾难真相等。

1955年新年,国家海军“卡尔达斯号”驱逐舰上的八名水手,在只差两个小时就抵达卡塔赫纳时遭遇风暴,八名水手的尸体尚未找到。

水手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乘坐一只无桨的木筏,十天水米未进,奄奄一息地漂流到了一处海滩。

军方安排他住进了卡塔赫纳海军医院,使他与世隔绝。

要是能拿到独家报道,哪怕只采访半个小时,也会成为年度新闻。

官方人士冷处理,三个月过去了,但军方顾问不仅允许,还支持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做各种各样的广告。

社长和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签了一份合约,说出他完整的冒险经历。

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事无巨细地聊了三周,精疲力竭,专题报道出了20篇。

加西亚·马尔克斯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引发海难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官方从第一天起就咬定的海上风暴,而是船员们采购的冰箱、洗衣机、家电、烤箱这些家电超载。救生筏上无任何食品、饮用水等装备。

加西亚·马尔克斯下班后被尾随的军对队将领直接警告,海军高层还发来抗议信。

船员发来了在航行中拍摄的照片,背景正是一箱箱家电,连牌子都看一清二楚。

增刊销量空前,打破了所有记录。

那时,审查制度逼迫新闻媒体颠倒黑白,没人敢写类似题材的报道,首先因为它事关军队。这件新闻是当时总统下台的原因之一。

被处以60万比索的罚金,报社倒闭,加西亚·马尔克斯成了政府的眼中钉,被迫流亡巴黎。

塔奇雅·金塔娜,巴黎

07流亡巴黎

在浪漫的巴黎,28岁的加西亚·马尔克斯遇见了西班牙演员塔奇雅·金塔娜,她26岁。

15岁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一个白人姑娘爱到无可救药。

她叫玛蒂娜·丰塞卡,她的丈夫是领航员,每班十二天。他们欲火疯狂地从三月燃烧到十一月。

她的专长是辅导小学老师竞岗晋级,她在床上既和他亲热,又帮他补习,她的灵丹妙药让加西亚·马尔克斯勇夺年级第一。

玛蒂娜·丰塞卡推他去别的地方读书,他泪流满面,如她所愿,决定了波哥大。

加西亚·马尔克斯住在巴黎没有暖气的法兰德斯旅社七楼,他无法负担房租,房东拉瓜夫人假装忘记他的存在。

他戴着手套,披着哥伦比亚人的厚毛巾,戴着毛毡帽写作。

唯一一张飞回哥伦比亚的机票被卖掉,丢了工作。

他骨瘦如柴,收集空瓶子和旧报纸换取几分钱。从肉店“借”一根骨头让塔奇雅·金塔娜熬汤。有一次,他在地铁站要最后少了的五分钱,被羞辱一顿。

加西亚·马尔克斯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习惯。

他们是第一次和另一个人住在一起,他给她讲自己的故事,为她唱歌,谈他们的宝贝会长什么样子,取名字。白天吵架,晚上和好。

塔奇雅·金塔娜想要的,比如娶她,加西亚·马尔克斯都可以。

在一起了9个月,但她一根探针流产了四个半月的孩子,她当时可能觉得他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雪地上的血迹,从巴黎流到塔奇雅·金塔娜的马德里。

加西亚·马尔克斯翘首以盼一张永远等不到的支票,饱尝饥饿、行乞的滋味。但他如同一只永不言败的斗鸡。

“巴兰基亚文学小组”给他寄来艳阳下棕榈树的卡片,“回来吧。”

“浑蛋,妈的!怎么不给我寄点钱呢!”

那个年代禁止邮寄现金,不能明目张胆地寄,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垃圾堆里翻找到夹层的那一百美元。

他后来对一位朋友说:“《百年孤独》出版之后,每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但没有人知道我付出什么代价才走到那里。”

站着写作的欧内斯特·海明威

08遇见大师们

1957年,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天,搁浅在巴黎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突然看见他的时候,他和妻子在圣米歇尔林荫大道散步,朝卢森堡花园的方向走着。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用双手做出喇叭的形状,从这边的人行道向另一边高喊“大师——”。

59岁的欧内斯特·海明威身处一群学生中间,当然明白不会是在叫别的老师,他高举一只手,转过身来,带着儿童般的天真西班牙语喊了一声:“再——见——朋友。”

那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唯一一次亲眼见到欧内斯特·海明威。

很难想象,此时生机勃勃的欧内斯特·海明威在4年后用他心爱的猎枪自杀了。

欧内斯特·海明威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记者职业更密切相关,他让加西亚·马尔克斯发现,只有知道明天的工作应当怎样开始,你才能允许自己停下今天的工作。

而威廉·福克纳是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灵魂相交的作家。

美国棉花州的文化和加勒比文化在各个方面的相似性让他感同身受,这种身份认同对于他,无论是作为单个人还是作为作家的培养,起到了绝对的、无法替代的根本性作用。

多年以后,他开车去了棉花州,见到威廉·福克纳时,这位作家正坐在家门口喝酒。

于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把车停下,开始看威廉·福克纳喝酒。

威廉·福克纳喝一口,他也喝一口。

他想跟威廉·福克纳说话,结果却喝醉了。

突然,他对自己说:“我他妈要跟威廉·福克纳说什么?我真是个滚蛋。我到底要跟他说什么?算了,走吧。再见,威廉·福克纳!”

“这是我写《百年孤独》时,安古洛给我拍的唯一一张照片”

09与孤独签订契约

加西亚·马尔克斯后来才意识到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从1965年-1966年8月,每天从上午九点写到下午三点,整整18个月没有出去过。

妻子梅塞德斯·巴尔恰向屠夫赊肉。有一次,告诉他没办法了,积蓄已经到底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把唯一的一辆白色欧宝汽车开到当铺当掉,他以为钱够他们生活10年,结果3个月就用完了。

房东打电话催已经欠了3个月的房租,梅塞德斯·巴尔恰问他:“还要多久才能写完这本书?”

“6个月差不多。”

梅塞德斯·巴尔恰跟房东说还有多欠6个月的。房东说:“只要你承诺7个月后一定补上房租的话,我就接受。”

“保证吗?”

加西亚·马尔克斯比了个OK,并说“赌上我的名誉”。

“现在他该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不得不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命归天。

写完那一章,他浑身哆嗦着走上三楼,梅塞德斯·巴尔恰正在那儿。

她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校死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头倒在床上,整整哭了两个钟头。

1966年8月,当他写完《百年孤独》的那天,和妻子一起去邮局,稿子有700页。

邮局的人称重后说从墨西哥到阿根廷总共是83比索。他却只有45比索,让工作人员把稿子称到45比索。

他们拿着剩下的稿子回到家,把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作时用的暖风机、吹风机、用了一辈子给孩子们榨果汁喝的榨汁机到当铺当了50比索。

又回到邮局,工作人员称重之后说是48比索,最后还找了梅塞德斯·巴尔恰2比索。

加西亚·马尔克斯出邮局的时候才发现,“我操!我现在他妈的真穷啊”。

妻子说:“现在就差这部小说也是一坨屎了!”

1982年12月,斯德哥尔摩,加西亚·马尔克斯站在得奖人的圆圈里

10中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病毒

《百年孤独》问世之前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一个普通人,之后他就成了另一个人。

人们发掘了他身上所有的美,对他的掌声就没有停过,再也没有人会让加西亚·马尔克斯一个人待着。

连阿方索·洛佩斯总统都说“因为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说过……”。有姑娘给他写信说“和男友分手的理由是他不喜欢您的书”。还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我太可怜了,整个巴兰基亚只有我一个人不认识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夹在西红柿和生菜之间,古巴的话务员、挤牛奶姑娘、水利工程师、甘蔗收割人等也在读。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位苏联女友看到一位上了岁数的妇女手抄这本书,而且很明显是从头抄到尾。

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真的疯了:是作者还是我。我认为,唯一的办法是重新把这本书写一遍。”

名望像一头野兽,一头斗牛那样扑向加西亚·马尔克斯。

1969年,当爱尔兰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从电话里得知自己获诺奖的消息时,他大声惊叫:“上帝啊,太糟糕了!”

198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接到瑞典外交部副部长通知他获诺奖的电话,他转身对妻子说“我完了。”

朋友看见他房子的露台上全是花束,忍不住说了一句“见鬼,他死了”。那天,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奖的日子。

一位记者采访街头的妓女是否听到消息,她说一位客户刚在床上告诉她。

瑞典文学院演奏的是他最爱的贝拉·巴贝托《第三钢琴协奏曲》。

加西亚·马尔克斯手持一只黄玫瑰,身穿白色利基利基,那是委内瑞拉的传统服饰,后来风靡整个加勒比。发表了“拉丁美洲的孤独”演讲。

世界才意识到西班牙语小说的存在,也改变了对拉美文学的看法,了解拉美的历史和命运。

真正可悲的是,拉丁美洲的文化殖民主义是如此糟糕,要让拉美人自己相信他们自己的小说是好的,是不可能的,一直要到外面的人告诉他们才行。

1969年摄于巴塞罗那,头上顶的是封面神秘的《百年孤独》

11孤独永恒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粉丝里,不乏各界名人,古巴第一任最高领导人,被誉为“古巴国父”的菲德尔·卡斯特罗,美国第42任总统比尔·克林顿等,还有中国的作家莫言、余华、苏童等。

威廉·福克纳想象并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宇宙,取名约克纳帕塔法。

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创造了一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小镇叫马孔多。那是小时候外公带他出门旅行时,途经路线上唯一一片香蕉园,大门上写着名字——马孔多。

苏童在烟雨江南找寻到一条香椿街,而莫言在心中构建了一个故乡高密。

不得不提到在1984年,中国刚从“十年浩劫”中侥幸虎口脱险。

那时的莫言才29岁,他读完盗版的《百年孤独》第一页时,立即把书合上拍案而起,说:

“第一个我感觉到非常地遗憾,为什么我没有早想到这样的玩意也可以写成小说。第二个就感觉到非常地不服气,其实这样的小说我也能写啊。”

谁也没有想到在28年后,莫言在2012年成了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誉满天下,谤亦随之。

诺奖作家约翰·斯坦贝克曾经针对诺奖曾这样说:

“不过我感觉似乎获奖者之后就再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或有勇气的东西来了。这个奖就仿佛让他们退休了似的。但要克服这些是一桩艰难的冒险,多数人都没能做到。”

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没有逃脱诺奖的魔咒,他们把他打造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

报纸开始称他为“新的塞万提斯”,称呼由巴勃鲁·聂鲁达在1967年首次读到《百年孤独》时提出。

在获诺奖1周后,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既然现在我已经有了不朽的地位,可以死而瞑目了。”

哥伦比亚文学界所有人都想成为加西亚·马尔克斯。比方说,没人再想写短篇小说了。因为所有人都必须写长篇小说,所有人都想追随长篇小说这一体裁之王。

有人整段整夜地学习《百年孤独》,叛逆少年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的理由,让他们自己感到不适,因为那是官方指定的文学。如同中国人讨厌鲁迅,印度人讨厌泰戈尔。

《族长的秋天》手稿

12创作《族长的秋天》、《霍乱时期的爱情》

别的国家有圣徒、烈士或征服者,而加勒比地区有独裁者。

1958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委内瑞拉停留,首都加拉加斯发生政变,起义、镇压……。

凌晨两点,他和朋友站在阳台上看闪着红光的轰炸机掠过屋顶,听到机关枪的声音。

总统逃亡,委内瑞拉为期八年的独裁统治结束了。

他和朋友、记者们在总统府接待厅焦虑地等待前一晚刚宣布的执政团、军队作何决定。

房门突然打开,只见一个身穿军装、足蹬满是污泥的靴子、手持一挺冲锋枪的官员两眼朝天走了出来。

在那一刻,加西亚·马尔克斯才对政权的神秘有了直觉的认识。

他考虑的是拉丁美洲所发生的一切,对政治不感兴趣就是犯罪。

他曾到西班牙巴塞罗那感受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独裁,但那不是加勒比地区的独裁。他又举家前往加勒比,还体验那里的酷热。

17年后,经过两次中途搁笔,加西亚·马尔克斯用时7年创作出了《族长的秋天》,他打破了自己的风格,是描写权力的孤独的一首散文诗。

“他在自己的荣光中如此孤独,孤独得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剩下。”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族长是他自己,是他的自画像。他探讨谎言,谎言比质疑更舒心,比爱更有用,比真理更持久。

1985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又创作出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人能为爱等多久?答案是: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

他依据父母的爱情和一则两个老年人为爱赴约被杀的新闻,这也是他毕生的经历。

他说:“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任何年龄的爱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当别人用“我爱你”的情话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却写下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是让女主人公费尔明娜·达萨听到小便声的第一个男人。

爱情既是地震,又是瘟疫。《霍乱时期的爱情》有所有爱情的模样。

加西亚·马尔克斯摄于一岁生日,为他2002年自传封面所选择的照片

13用写作对抗死亡

加西亚·马尔克斯惧怕死亡和疾病。他说他不会埋葬他的朋友。他从不出席任何葬礼,包括他的朋友阿方索·富马约尔,甚至他妈妈的葬礼。

在1992年,他得了淋巴癌症,进行化疗。每个月去见医生,决定他是死是活。

2002年,他75岁,以“我是你妈妈”开始讲述他的人生故事《活着为了讲述》,发生在他真正出生的那一天,他成为作家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妈妈失而复得,他和妈妈一起回家,回到最初。

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生命结束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它真正降临的时候,我们几乎什么也做不了,他觉得很不公平。

“我用不停地写作来对抗他。”

他出版了近22本书,小说风格都不相同。

“我写得够多了,是不是?读者不可能会失望吧,他们不能期待我再写了,对不对?”

加西亚·马尔克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他都老了。

自称“专业的记忆者”的他记不住电话号码,他非常热情地和朋友打招呼,但朋友觉得他其实并不知道在跟谁打招呼。

他有一次问家里的护工,“旁边屋里的是谁?

“是您的儿子。”

“我去!不会吧。”

他提到他自己有一只27岁的鹦鹉叫小卡洛斯。他也忘了自己曾经发誓永远不会说的秘密:

当年他死也不会戒烟,精神科医师朋友让他戒烟那天他就戒烟的原因:“抽烟会导致老年记忆力丧失。”

他87岁时,在墨西哥的2014年4月17日12时零八分,像吉普赛人喝下一整杯琥珀色隐身的糖浆,带来的讯息犹自在空中回荡:“加西亚·马尔克斯死了。”

黄蝴蝶在他身边蹁跹起舞,如同很久以前,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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