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什么是开悟?开悟前,上山是为了砍柴,砍柴是为了烧火,烧火是为了做饭;开悟后,上山就是上山,砍柴就是砍柴,烧火就是烧火,做饭就是做饭。” 我的世界曾经是一张巨大的待办事项清单。 清晨六点起床,是为了赶上七点十分的地铁;赶上地铁,是为了九点前坐在工位上;拼命工作,是为了年底的晋升;争取晋升,是为了支付市中心公寓的房贷。我像一列永不停歇的列车,每一个“此刻”都只是通往“彼处”的隧道,黑暗而急促。 崩溃发生在为一个重要项目熬夜的第三晚。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突然扭曲、旋转,像一群嘲笑我的黑色飞蚁。我冲进洗手间干呕,抬头看见镜中那个眼窝深陷、头发蓬乱的男人——那是我,一个精致的效率机器,却不像个活着的人。 后来,我逃到了终南山下的木工坊。 工坊主人老墨,一个双手布满茧子的沉默男人。他递给我一块粗粝的木头和一把刨子。“今天,做一块平整的木板。” 我铆足了劲。推刨子是为了尽快平整木板,平整木板是为了尽快开始做椅子,做椅子是为了证明我学得快……我满头大汗,木板上却满是深浅不一的沟壑。 老墨走过来,手轻轻放在我绷紧的肩膀上。“你听。” 我愣住。“听什么?” “刨花卷起来的声音。” 我这才注意到,当刨刀平稳推过木料时,会发出“沙——”的轻响,薄薄的刨花像浪花一样卷曲着从刀口涌出,散发出松木的清香。那个下午,我一无所成,却第一次听见了木头的声音。 转变是缓慢的。我不再想着“做完”,只是每天黎明即起,磨利每一把刻刀。感受磨石与钢铁摩擦的节奏,观察刀锋从晦暗变得雪亮。我不再为了做椅子而锯木头,只是感受锯子切入木纤维的阻力,聆听锯齿与木料合唱的“唰唰”声。 奇怪的是,当我不再急着坐椅子时,我的手反而稳了。当我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每一次推刨、每一次测量、每一次打磨时,那些沟壑自然消失了。 深秋,我着手制作一个榫卯结构的小凳。那天,我正专注于凿卯眼,木槌敲击凿子的“咚咚”声,木屑飞舞的弧线,空气中弥漫的木质香,构成一个完整而自足的世界。忽然间,一个念头如清风掠过:上山就是上山。砍柴就是砍柴。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整个胸腔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充满了。我不再是一个“为了什么”而做木工的人,我就是那个“正在做木工”的存在。时间不再是追赶我的鞭子,而是托举着我的河流。 那天傍晚,当最后一个榫头严丝合缝地嵌入,没有用一滴胶水,小凳却稳如磐石。我坐在自己亲手做的小凳上,看着夕阳给工坊镀上金边。没有狂喜,没有成就感的爆炸,只有一种深沉的、静谧的圆满。 老墨端来两杯茶,在我身边坐下。“尝出来了吗?今年的新茶。” 我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绽放。从前我喝茶,是为了提神,为了解渴,为了在社交场合有个道具。而那一刻,喝茶,就只是喝茶。 我忽然明白了。开悟前,我活在无尽的“为了”之中,生命变成了一场永远指向下一个目标的赛跑。开悟后,我活在纯粹的“当下”之中,生命本身成了目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意义,无需外求。 如今,我回到城市,依然工作,依然处理邮件,依然参加会议。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打键盘就是打键盘,感受指尖与键帽的触感。开会就是开会,专注地倾听每个人的发言。走在拥挤的街道上,走路就是走路,感受风吹过脸颊,观察光影的变幻。 我不再是那列慌不择路的列车。我成了一棵树,扎根在永恒的当下,枝叶在时间的风中从容舞动。那块平整的木板,那个结实的小凳,它们不是目的,而是“当下”的自然显化。 道元禅师:“习禅即是身心脱落。” “脱落”的正是那个不断分别、攀缘、执着于“目的”的妄心。当“砍柴是为了做饭”的功利思维脱落,纯粹的“砍柴”本身便显现了。 一行禅师:“当我们行走时,仅仅行走就好。当我们坐下时,仅仅坐下就好。不要让自己被过去、未来或当下的思绪所牵绊。” 走路就是走路,坐下就是坐下,全然地体验每一个动作,不掺杂多余的思绪。 惠能大师:“于一切时中,念念不思前境。” 上学是为了好工作,工作是为了买房结婚,结婚是为了生子,生子后又开始新的循环……我们仿佛永远在“路上”,却从未真正抵达“生活”本身。 开悟的关键在于每一个念头都不执着于过去的境况或未来的目标,只是安住于当下的“念”本身。 “开悟后”的做事状态,正是极致的“心流”体验。你不再是为了未来的结果而行动,而是全然沉浸在行动本身带来的流畅与愉悦中。 一个总盯着山顶的人,无法欣赏沿途的风景;而一个享受每一步攀登的人,每一步都走在天堂。 喝茶时: 不要为了解渴而牛饮,去感受水的温度、茶叶的舒展、香气的层次。喝茶就是喝茶。 工作时: 不要仅仅为了薪水而应付,沉浸于解决一个问题、完成一个作品的细节本身。工作就是工作。 沟通时: 放下手机,全身心地倾听对方的话语,感受彼此的情感流动。倾听就是倾听。 平凡日常即是修行,寻常事物皆放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