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院试放榜现场,落第书生赵士诚挤出人群,没看榜文一眼,却像护命一样死死抱住怀里空荡荡的考篮。同乡的秀才低声嗤笑:“落第就落第,抱着个破篮子做甚?真当里头有黄金屋呢。” 赵士诚没应声,挤开人群往回走。考篮被他护在胸前,硌得肋骨生疼,那里头藏着的,确实是他全家五口人的活命钱。 从湘西老家到府城,他走了整整十天。考篮里除了一支秃笔、半块残墨,还有二十个娘亲连夜烙的粗粮饼,以及篮底夹层里那锭重三两的银子。 临行前夜,油灯昏黄,爹把田契押给族长按了手印,娘把银子塞进夹层时手一直在抖:“儿啊,要是……要是文章不中,这钱千万别拿去打点。打听打听本地什么贱价,贩些回来,好歹让全家人有条活路。” 考场里墨香浓郁,他提笔时手却控制不住地颤。宣纸上的圣贤章句渐渐模糊,眼前晃动的全是父亲佝偻的背、妹妹哭红的眼。 交卷铃响,他平静地搁下笔,文章写得如何,心里早有数了。 功名梦在踏出考场那一刻就醒了,眼下要紧的,是去码头货栈问问桐油的行情。 回到客栈插上门,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开篮底。 薄木板揭开,那锭银子安安稳稳地躺着,被体温捂得温热。 他瘫坐在冰凉的地上,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摸出怀里最后半个粗粮饼,就着冷水慢慢啃。 路上二十个饼,他算计着吃了十二天。 同乡后来把他这护篮之举传成笑谈,都说赵士诚铜臭蚀了书香,不是读书的料子。 没人知道,路途中遇上山雨,他脱下唯一一件稍厚的外衫裹住考篮,自己淋得透湿,在破庙里发了三天高烧。 他哆嗦取出那锭银子时,想起离家那日清晨,妹妹追出三里路,塞给他两个煮鸡蛋,那是她攒了半个月,准备换绣线的。 更没人细算过,那三两银子最终换了四桶桐油。 赵士诚背着油桶走回村那日,夕阳西下,妹妹正在院门口张望。 她伸手摸了摸油桶,眼泪忽然就滚了下来,婆家说了三次嫁妆太少,如今,总算能添一床新棉被了。 那些笑声传不到赵士诚耳朵里。 他正帮着父亲把桐油分装进小罐,盘算着赶集日挑去镇上,一斤能赚五个铜板。晚饭时,全家难得喝了顿不见菜叶的稠粥。娘把最稠的那碗推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 多年后,当人们谈论科举如何改变命运时,总爱说那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传奇。 却很少有人提起,在成千上万赶考的书生里,多的是赵士诚这样的人。 他们怀揣的从来不是平步青云的野心,而是一个家庭压上一切的孤注一掷。 功名路的起点,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第一步且最难的一步,不过是揣着沉甸甸的活命钱,在独木桥下为自己备好一块不至于摔死的浮板。 那床用桐油换来的棉被,妹妹出嫁时带走了。而赵士诚的考篮,后来一直挂在老屋土墙上,里头放着针线、盐巴,偶尔还有一两个给侄儿捎的糖饼。再没人笑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