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诺兰揭露《奥本海默》如何颠覆常规，利用观众对电影类型的预期来进行创新。

在一部典型的高成本好莱坞大片中，这位导演破例按照预定规格亲自撰写剧本，并且几乎将他笔下的所有内容搬上银幕。

克里斯托弗·诺兰

上图摄影于克里斯托弗·诺兰在2024年2月10日举行的第76届美国导演工会奖颁奖典礼上接受了“奥本海默”这部电影的特色电影奖牌。

克里斯托弗·诺兰的《奥本海默》剧本内容详实，长达180页，读起来非常过瘾。这部电影改编自凯·伯德和马丁·J·谢尔曼的普利策奖得主《美国普罗米修斯》，诺兰在其中塑造了一位矛盾重重的英雄——才华横溢的理论物理学家罗伯特·奥本海默，一个政治活动家、海军上将刘易斯·斯特劳斯作为对手，以及为他们设计的法庭戏剧情节。（诺兰用第一人称、彩色摄影来讲述奥本海默的故事：“基蒂和我骑马翻山越岭。”而斯特劳斯的故事则以第三人称、黑白摄影呈现。）

诺兰与记者通过电话交谈，讨论了他为《奥本海默》撰写的剧本，该剧本获得了最佳改编剧本提名。这是该电影获得的13项奥斯卡提名之一，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基里安·墨菲饰演奥本海默）、最佳女配角（艾米莉·布朗特饰演他的妻子基蒂）和最佳男配角（小罗伯特·唐尼饰演斯特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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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从《盗梦空间》开始，你就倾向于按照预定规格编写剧本，并作为完整的作品向潜在投资者展示。当你将《奥本海默》的剧本交给环球影业总裁唐娜·兰格利阅读时，她有何反应？

克里斯托弗·诺兰：她都说对了。我们进行了一次很棒的交谈。特别是她理解了剧本的主观性。而且她对剧本的长度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这很好，因为内容非常丰富。她似乎领悟了这部电影的精神，这是一部关于美国历史重要片段的大型电影，通过一对特定的视角来展现。

记者：那么你给她看的剧本基本上就是最终的电影版本，对吗？

克里斯托弗·诺兰：是的，非常接近。

记者：你是如何决定以奥本海默的安全听证会和斯特劳斯的国会听证会作为剧本的核心结构的？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受到了《美国普罗米修斯》的启发。书中提到斯特劳斯是主要的对手之一。他们还详细描述了[理论物理学家爱德华]特勒[由本尼·萨夫迪饰演]的情况。在寻找具体的主人公与对手之间的关系时，我觉得特勒和奥本海默之间的关系更像兄弟，而我认为特勒对奥本海默的背叛最让人痛心。我想在斯特劳斯的故事中探索一种不同的对抗力量。《美国普罗米修斯》中对这部分内容的描述相对简略，但有几个关键点——其中之一是，在安全听证会多年之后，斯特劳斯自己也经历了类似他对奥本海默所做的事情。

我获得了一个关键信息：约翰·F·肯尼迪作为初级参议员之一，投票反对了斯特劳斯。作为一个编剧，你会立刻抓住这个信息：这将会非常重要。那么我们该如何深入挖掘这一点呢？在改编《美国普罗米修斯》的过程中，我发现这本书非常详尽——超过700页，耗费了25年的时间进行研究和写作——我决定遵循书中的信息。如果你手头有一本权威的书，作为编剧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因此我决定遵循这本书的内容。

但是，当我开始研究斯特劳斯时，无论是1954年的安全听证会，还是后来的斯特劳斯听证会，我都想：“好吧，我将查阅第一手资料，我将查阅那些听证会的记录。”在安全听证会的情况下，有1000页的记录，但它非常、非常引人入胜。参议院的确认听证会记录也同样非凡。就是在那里我发现了大卫·希尔的证词，这个由拉米·马雷克饰演的角色。我发现这是科学界团结一致的一个非常有力的证明，即使是不一定认识奥本海默，或者不喜欢或不同意他的科学家们。当他们看到政府对他所做的事情时，他们真的团结起来了。当大卫·希尔在参议院委员会面前，当着整个国家的面，说出这些关于华盛顿一个非常、非常有权势的人的事情时，这是相当重要的。最后，我带着很多紧张的心情把剧本展示给了凯[伯德]——我没能给马丁[谢尔曼]看，因为他不幸在剧本准备好前几周去世了。在凯第一次阅读后，他表示满意，并问道：“大卫·希尔是谁？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记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大卫·希尔这个人。

克里斯托弗·诺兰：学术界的人不像我们电影制片人那样竞争激烈，所以他非常大方。这反映了他学术的一面，我费心做了自己的研究。

《奥本海默》

记者：你能够理解，在最优秀、最聪明的人才之间，为了赢得一场高风险的军备竞赛而研制原子弹的吸引力。你知道这个故事会以引人入胜的方式推进，并拥有一个激动人心的高潮，那就是三位一体核试验。

克里斯托弗·诺兰：在构思每一部电影时，你都会思考：这里的方法是什么？观众会带走什么？每一部电影都有特定的一件事，或者几件事，你必须让它们在观众心中扎根；它们必须像锤子一样落下。这个剧本的关键转折点是我需要尽可能强硬推动的部分，那就是[奥本海默]从绝对胜利的三位一体试验的最高点，迅速转变为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绝对的最低点。我专注于使用类型，因为我知道这是一部关于人们在房间里交谈的电影。当我观察电影时，我发现了两种类型——抢劫电影和法庭剧——在这些电影中，人们说的话是完全引人入胜的。这些话是观众自然而然地向前倾身并想要听到的糖果。在抢劫电影中：计划是什么？赌注是什么，它是如何被组合在一起的？人们是如何相互联系的？

而在法庭剧中，你让一个角色站在证人席上，检察官开始审问他们。立刻，我们都紧张起来。我们都在听。这两种类型的电影观众不仅愿意听，而且他们享受这个过程。我早早地决定电影的第一部分是这个几乎像超级英雄的起源故事。他是一个在物理世界中不可思议的洞察力和聪明的人，我选择将这段旅程呈现为他处理一个他无法控制或害怕的几乎像超能力的东西，看到无聊物质中的能量。他处于一个困难的地方。肯·布拉纳扮演的尼尔斯·玻尔角色作为导师出现，让他看到这可以是一系列强大的洞察力，这可以成为他的超能力。作为观众，我们在电影的前三分之一中经历了这段旅程。随着曼哈顿计划成为焦点，我们全力以赴，马特·达蒙扮演的格罗夫斯将军走进房间。电影字面上转变为了构成影片大部分中段的抢劫戏。

《奥本海默》

记者：他确实带来了受欢迎的喜剧缓解。

克里斯托弗·诺兰：确实如此！嗯，作为类型的抢劫电影在描绘个性时有效，当事情有点幽默时。格罗夫斯将军和奥本海默在许多方面截然不同，完全是水火不容的怪异组合。他们显然有着相互尊重。他们找到了这种伙伴关系，感觉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的。当我读到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时，你意识到奥本海默有效地向格罗夫斯推销了自己。我想看到那一幕上演。我想看到奥本海默想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记者：机智的斗嘴很有趣。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享受写那个场景，也享受与基里安和马特[达蒙]拍摄它。他们有一种美妙的节奏，一种张力和放松，以及他们在表演时的不同步调。他们理解了我的意图。我们谈论了它就像在动作片中的一场打斗场景，那里有不同的节奏。那里有温暖和幽默，所以即使格罗夫斯显然是一个令人敬畏的人，奥本海默也看到了观众所看到的人性。你开始感觉到这两个人在一起有着某种特别的东西。我喜欢编辑它；我们可能把它留得比我们本应该的稍微长一点。

记者：另一个精彩的场景是奥本海默向格罗夫斯讲述他与巴里斯·帕什上校（凯西·阿弗莱克饰）的遭遇。奥本海默告诉他的每一件事，格罗夫斯都感到更加震惊。

克里斯托弗·诺兰：格罗夫斯只是无法相信那种知识分子的傲慢和无知，因为从他的观点来看，来自他的世界，他无法相信一个如此聪明的人会陷入如此愚蠢的一套混淆和谎言，以及不必要的复杂性。这是一个很长的场景，在后期制作中，[剪辑师]詹·拉梅和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个场景上。我们不断回来，试图让它达到合适的长度或感觉，因为影片中的停顿非常多。而这是你在剧本上只能提示的东西。

记者：当你阅读剧本时，大多数场景都非常短，以至于每个字都显得非常珍贵。你一定是在字斟句酌，因为你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不能让它太长。

克里斯托弗·诺兰：绝对是。而且，在那个场景中，特别是帕什和奥本海默之间的对话，所有的话都是从录音 transcript 中直接取材的。我编辑了台词，调整了它们的位置，并精心打造了它们。我不会声称它与 transcript 完全相同，但字词本身来自 transcript。那个 transcript 非常有趣的是，它没有语调，也没有任何指示。他们有一个录音，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是 transcript 是干巴巴的，所以你可以进行解读。我会强烈地说，剧本中的场景和完成电影绝对是我的解读，但字词本身来自 transcript。

《奥本海默》

记者：你不想创作合成角色，所以解决方案是在所有这些角色中选用知名演员。这也使得电影更加商业化和易于接受。本尼·萨夫迪饰演特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非常突出。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必须向导演约翰·帕普西德拉（John Papsidera）致敬。自从《记忆碎片》以来，我就一直在与他合作。这个集体演员阵容非常出色。我从未在任何其他电影中见过像这样的阵容。每一个角色，我们都有这些惊人的电影明星。在核心位置，我们有基里安·墨菲给出了这至关重要的表演，他带你跟随他的每一个部分，直到最小的部分。因为有这么多角色，因为我不想使用合成叙事。有很多面孔，但我的赌注是如果我们选角得当，每个角色都会有个性和能量，这将独一无二且令人难忘。

本尼·萨夫迪是一位我作为电影制作人尊敬的演员，也是他自己的电影中的演员。我咨询了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本尼这个人怎么样？”他喜欢这个人。所以我遇到了本尼，我们相处得很好。有时你会幸运地遇到这样的情况：本尼曾经努力学习成为一名物理学家。正如他第一次见到我时所回忆的那样，他不得不决定：“我是要做物理还是做电影？”他理解了这个角色，所需要的，并全力以赴。

记者：所以你不得不让科学对普通观众来说易于理解，而且你有一个倒计时的时间让观众保持兴趣。你肯定编造了金鱼缸和弹珠。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确实发明了金鱼缸和弹珠，因为我想找到一种方式来传达任务的巨大规模。单从工业角度来看，让观众理解放射性物质的提炼过程，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多少资源，因此它们都多么珍贵，这是很难的。我创造了这个作为指示器，也是展示他们目前在事情进展到哪一步的方式。我要说的是，金鱼缸，全新的玻璃弹珠，以及背后的科学原理在相对规模上都是正确的。容器的尺寸和时间都是正确的。我享受它作为一个指示器。

《奥本海默》

记者：电影中的另一个电影主题是你散布在整部电影中的脚步声。当然，当你到达广岛原子弹爆炸后的洛斯阿拉莫斯演讲时，它得到了回报。

克里斯托弗·诺兰：当你查看研究资料时，很明显，关于我们在得知广岛原子弹爆炸的那晚洛斯阿拉莫斯的气氛有很多争议。有人坚持认为他们庆祝了，也有人坚持认为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敬畏。显然，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人们笑和哭的程度相等，而且有很多混乱。我开始专注于这一经历作为奥本海默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我对他以与全世界其他人相同的方式得知广岛爆炸感到非常震惊。

我决定看看他发表演讲的那个晚上。在那个场景中，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对听众说的，虽然这可能听起来很夸张，而且有一个人这样聪明的人说出这样愚蠢的话。对我来说，关键的是脚步声，因为据书中描述并由研究人员支持，那里有一种像加油大会的氛围。几年前，我在我孩子的学校参加了一个集会，其中一部分仪式是所有坐在看台上的孩子们同步跺脚的时刻。作为一个家长，我对此感到非常害怕，因为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那种声音，能量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当威胁性的，尽管它是作为一种庆祝和愉快的事情来做的，这让我印象深刻。

我决定把它放在一个高中体育馆里，那里的人们对某件事情感到兴奋和高兴，正在跺脚。这同时也感觉像是军国主义；感觉像是行进的军队。作为一个叙事手段，它感觉像是你想要引入的东西。它感觉像是一个可能深深烙印在他骨头里的时刻，是他向世界释放的东西的感觉。因此，它成为了电影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设备。这是对观众的预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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