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现实的话: “人一旦死了,你的衣服没人要的。哪怕是新的,吊牌都没拆。何止是衣服啊。人一走,你生前戴过的首饰、睡过的床、盖过的被子,你视若珍宝的各种证书奖状……除了房子和钱,是不是最后都只有一个去处:垃圾桶?你觉得充满回忆和故事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堆需要赶紧处理掉的“遗物”。” 母亲走后第三周,我和妹妹开始整理她的遗物。 那个周二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像时光的碎屑,无声地起落。 “姐,这件羽绒服还是新的呢。”妹妹举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吊牌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妈去年买的,说等我们带她去北方看雪时穿。” 我们终究没能带她去看雪。 母亲的衣柜像一个微缩的人生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她退休时定做的套装,藏青色,一粒扣,几乎没穿过几次。“等重要场合穿。”她总这么说。可生活里,哪有那么多重要场合呢? 抽屉里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至少有二十条。我和妹妹相视苦笑,每年母亲节、生日,我们不知该送什么,最后总是买条围巾。 “这些怎么处理?”妹妹问。 我看着那些围巾,突然想起其中一条墨绿色的,是母亲五十岁生日时我送的。那天她系着它,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说颜色太艳了。可第二天我去看她,发现她正系着这条围巾在小区里散步。 书房是最难整理的地方。 书架上挤满了母亲收集的各种小物件:印着单位logo的陶瓷杯,旅游纪念品,还有我们小时候送的粗糙手工。一个褪色的布艺向日葵,是我七岁时在手工课上做的,花瓣已经开线,母亲却一直留着。 最让我们震惊的是那个樟木箱子。打开时,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整整齐齐放着我们从小到大的所有奖状:“三好学生”、“朗诵比赛二等奖”、“优秀干部”……甚至还有幼儿园的“乖宝宝”奖状。每一张都用透明塑料膜仔细封好。 “这些……”妹妹的声音有些哽咽,“留着吗?” 我摇摇头。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这些发黄的纸片,除了我们,谁还会在乎呢? 在箱子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车票,都是我上大学时往返的火车票。硬纸板质地,蓝底黑字,日期从1998年到2002年。 我甚至不记得母亲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些。 有一次,为了省路费,我整整一个学期没回家。放假那天,我拖着行李箱出站,看见母亲在出站口张望。那天特别冷,她的鼻子冻得通红。 “正好来城里办事。”她说。可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天没亮就出门,转了三趟公交才到火车站。 妹妹在整理厨房时,发现了母亲收集的塑料袋。 每一个都被叠得整整齐齐,按大小分类,塞在一个更大的布袋里。“超市塑料袋两毛钱一个呢。”母亲常说。 冰箱里还有她腌的咸菜,装在玻璃瓶里,贴着便签:“给小雅的,她爱吃我做的咸菜炒肉。”便签上的字迹有些颤抖,那是她生病后写的。 妹妹抱着那瓶咸菜,突然蹲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 那张老式棕绷床,父母睡了三十年。父亲走后,母亲一直不肯换。床头柜上还放着她常用的老花镜、一本看到一半的《读者》,还有每晚必吃的降压药。 我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她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听见她看电视剧时的笑声,听见她深夜轻轻的咳嗽。 整理进行到第五天,我们已经扔掉了十几袋东西。 母亲的羊毛衫,崭新的毛巾,她舍不得用的高级餐具……这些她精心收藏、细心保管的物品,最终都进了黑色的垃圾袋。 在小区垃圾站,我看见邻居也在处理老人的遗物。 “我妈那些宝贝,她要知道我都给扔了,非从坟里跳出来不可。”邻居摇摇头,把一袋衣服扔进垃圾桶。 最后一天,我们在母亲的首饰盒里找到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给我的孩子们”。 信很短:“小雅,小静:等你们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已经走了。别难过,妈妈这一生很幸福。那些旧东西,该扔就扔,别留着占地方。只要你们好好活着,记得妈妈爱你们,就够了。” 信纸上有几处字迹被水滴晕开。不知道是母亲的泪,还是我们的。 离开前,我最后环顾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空荡荡的客厅,光秃秃的墙壁,曾经摆满照片的柜子现在只剩下灰尘的印记。阳光依旧透过窗户照进来,只是再也照不到母亲坐在摇椅上织毛衣的身影。 妹妹锁上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清理的不仅是母亲的遗物,更是她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 我明白:那些终将归于垃圾桶的遗物,不过是生命这出戏落幕时,不得不卸下的道具罢了。 庄子的"吾丧我"境界启示我们:当生命终结,曾经珍视的一切物质都将失去意义。 那些带着吊牌的新衣、珍藏的奖状、每日使用的器物,最终都难逃被丢弃的命运。 犹如《金刚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特蕾莎修女曾说:"你拥有的越多,就越被占有。" 那些我们精心收藏的物品,最终反而成为束缚我们的枷锁。 《传道书》:“凡事都是虚空。” 生命的价值不在占有多少,而在体验多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