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在天津的婉容出行照片,依然穿着宫廷旗装,身边还是跟着太监、宫女等仆从,虽然看起来气派,但是与当年在紫禁城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天津街口那天,人多车杂,电车叮当,洋招牌挤成一排,中间那一队人却像从别处搬来的戏班。 仆人开道,太监宫女簇拥,一位旗装女子收腰挺背,脚步按着宫里节奏走,有人悄声认出,那是末代皇后婉容,从紫禁城挪到租界街上的旧朝影子。 她的来路落在北京什刹海帽儿胡同。 父亲郭布罗荣源当过兵部官员,母亲爱新觉罗恒馨是毓朗贝勒之女,生她那年因产褥热去世,由恒馨的姐姐恒香接续这门亲。 家里讲规矩,也舍得花钱,请英文和琴画老师轮流上门,既念经史也学西乐。 1913年清廷垮台后,一家搬到天津租界,她七岁进教会学校,白天读洋书唱圣歌,回家照旧给长辈行礼做女红。弟弟润麟记得,她嘴上守旧,性子却温和,常耐着心教他写字画画,他把闺房弄乱,她只笑骂两句就算了。 在这样的缝隙里,人渐渐长成。 贵族圈里传她长得端庄、气质清爽,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长辈心里打的算盘,是给她找一门体面的婚事,命运拎她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 到十七岁那年,消息忽然落到天津。 1922年三月,溥仪下旨,荣源之女立为皇后,端恭之女额尔德特文绣封为淑妃;十七日,她从天津乘专列回北京,帽儿胡同老宅翻修挂彩,等了八个月,十一月三十日大婚,礼乐齐备。 婚礼第三天,她在东暖阁第一次公开露面,两把头梳得光亮,黄缎旗袍贴身,各国使节夫人看得连连点头,报纸抢着写“末代皇后初见”,把她推上风口。 宫门一关,热闹退场,空当涌出来。 这个皇后有名无权,仪式一套套,真正要办的事并不多,她把在天津养成的习惯带进宫,爱看外国电影,爱吃西餐,会骑自行车,也会在小纸条上用外文写几句情话放到溥仪案头。 骨子里又认这个位置,1923年十二月北京闹灾,她拿出大洋六百元捐给“临时窝窝头会”,为灾民凑窝头钱,社会上也有人夸她一声仁心。 女人多,针脚细。 文绣被封淑妃,表面姐妹相称,背地里较劲,买东西要比,站位要抢,溥仪多看谁一眼,另一边心里就不平衡。 1924年冯玉祥政变,溥仪被赶出紫禁城,1925年一家搬进天津日租界张园,后来又迁静园,房子小了,束缚松了。 婉容穿细腰旗袍,踩高跟鞋,常逛惠罗公司、中原公司、劝业场,去起士林、利顺德吃西餐,故宫里珍珠软手镯、钻戒、镶宝石烟盒,有不少就是在天津买的,上头刻着“天津”两个字,溥仪笑她是“天津大小姐”,花钱买没用玩意的门道比他多。 1931年,全国十六省遭水灾,溥仪捐出一幢楼,她咬牙把自己心爱的一串珍珠项链捐掉,一百七十二颗,当初花了二千五百元,点名要赈济湖北,《大公报》写“溥浩然夫人捐珍珠赈灾”,说这串珠子是给灾民“续命”的。 风光的一面有珠宝、有笑声、有“天津大小姐”,底下那层却在开裂。 1931年文绣闹离婚,闹到报上,溥仪面子挂不住,怒气慢慢转到身边这个皇后身上,说话越来越少,问她心思的工夫越来越少,把她当成礼仪上必须摆出的标配。 多年后他在自传里认过错,说从那以后几乎不跟她谈心,她的苦闷、愿望都不放在心上,一个背着皇后名号的女人,既想活得像普通人,又放不下这块牌子,只能硬撑。 这一年局势也在转弯。1931年十一月十日,溥仪在日本人帮衬下悄悄离开天津,先往东北去;二十六日,婉容才离津,经大连、旅顺与他会合,伪满洲国一成立,他成了傀儡,她成了陪衬。 其实早在紫禁城,她就在溥仪默许下吸鸦片,说是大夫开的药,到长春以后分量一天比一天大,家里本就有精神病史,人被毒和病一起往下拖。 伪满宫里的那桩事,后来传遍街巷。 她和侍卫暗中来往,怀孕生下一名女婴,消息传到溥仪那里,他气得下令把孩子丢进锅炉烧掉,对她却说,是交给哥哥抚养,每个月还让人从她手里拿一笔“养育费”,她一直信这套说法,以为外面真有个孩子在长大,梦里常常伸手去抱。 从那以后,她整个人垮下来。 毒瘾缠身,精神失常,走路费劲,眼睛模糊,说笑、发火都没征兆,北京北海公园里曾经戴墨镜、身段苗条的二格格,只剩旧照片。 945年八月十五日之后,局势散架,溥仪忙着逃命,两口子各走各路,1946年婉容在战乱中死于延吉监狱,终年四十岁。 后来在清西陵给她立了衣冠冢,选了一张年轻时的照片当遗像,坐姿端正神情安静。 天津街头那张出行照留到今天,仆从早散,旗装早退,只剩下那双有点发怔的眼睛,气派算有一点,同紫禁城里的威风比起来,却像隔了一整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