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队》：追凶者，人间道
文-刘烨然
电影《三大队》近日热映，故事改编自真实事件，从热帖、文集到银幕，热度依旧。
故事中，主角一行常唱起一支旧歌：“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调子响起，我的童年记忆也被打捞。自记事起，父亲常哼起这首歌——《少年壮志不言愁》，来自1987年上映的电视剧《便衣警察》主题曲。
歌中唱道：“历尽苦难痴心不改。”故事亦热血如此。《三大队》的主角程兵，也与《便衣警察》的主角周志明相类，他们都是追捕恶人、引咎、自我救赎的亲历者，理想主义者大多不谋而合。
影片讲述了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刑警队长程兵在带领三大队办案的过程中，因一嫌犯意外死亡而被判入狱，出狱后三大队又集结追凶——影片没有传记式的鲜亮，它蜿蜒着、踌躇着，更像是西游历难式的惩恶图景，身经百战、热血难凉，引人嗟叹。
电影《三大队》剧照（图源豆瓣）
“分身”，孤胆
何时、何地、何人？
影片一开始，通过一个长镜头勾勒出了案件的轮廓。在案发现场，以扎实凌厉的推理塑造出人物群像。这种纪实风格避开了冲突的构化感或虚构演绎的氛围，既不浪费一帧交代局外的情节，又能在观众心中占领视觉高地。故事初起，观众听闻凶手的禽兽行径，看到幼小的死者躺在地上，裙裾染血，瞬间身临其境，心底不免升起一股朴素直观的愤怒。
于是，我们便与“三大队”在这一刻有了共情的理解。程兵一行也是愤怒的——这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刑讯逼供。接受讯问时，嫌疑人王大勇陈述事实像喝掉一杯凉开水，简单、漠然、漫不经心，看到程兵女儿的照片，又毫不掩饰地露出邪恶又挑衅的笑。愤怒倾泻而出——身为警察的、作为父亲的、作为徒弟的——它冲垮了程兵和众人的理智，冲动，只剩下冲动。
故事至此，许多观众肯定会为三大队鸣不平。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反而坏人可以逍遥法外？受害者家属、单位领导都纷纷站出来为程兵一行请愿。但事实上，法与情、罪与罚的天平始终是平衡的，刑讯逼供是错，是错就要付出代价。“他采用‘上帝视角’，体会每个人的处境，但凡事终究要接受既定程序的约束。”故事原作的书评如此写道。
程兵和队友们当然深知这个道理，他们平静地接受了审判。不过，他们也知道，在逃的王二勇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将永远回不到人间的道上。
在原著描述的真实事件中，孤身走暗巷的一直是程兵一个人。但影片消弭了程兵这一“孤胆英雄”，把目光投向“三大队”本身，以团体的形式在场。“我们不想让他那么孤单，所以想让他的伙伴们，在路上陪他一段时间。”编剧张冀选择让程兵“分身”，将这“理想主义者的战争”中的各要素变得更鲜明。
三大队不再是警察，却仍用警察的惯性与目标对抗，某种意义上，这是他们面对世界最谙熟的方式。手机一响就惊醒，战术手语老练，听见有人遭贼了第一时间冲出去，路见不平还是吼……
直到他们漂亮地完成任务，留下不减当年风采的剪影，命运的抉择又接踵而至——马振坤选择家庭，廖健选择孩子，徐一舟选择爱情，蔡彬选择治病。每一次战友的出走，都意味着追凶力量的减弱；每一次战友的放弃，都见证着程兵心路历程的嬗变。
当程兵独自一人穿梭在背景墙上的关系网中，他成了一名侠客。
侠客是孤独且悲壮的。在侠客的世界里，百鬼夜行。其中定有一只“亏过心的鬼”，害死过他的师父及无辜的人。“为一口气，为一个理，为一场祭”，心藏万里秋，他要踏破铁鞋。仗剑天涯的日子并不潇洒，只记得风霜雪雨。
故事终局，世界嘈杂
程兵辗转贵州、湖南、重庆、四川等地，游移于社会环境的细枝末节。送快递搜集住户信息，开出租车与乘客攀谈，当保安掌握人员情况，当网管、摆夜宵摊……他还能出色地完成每份工作，送水让店家销量涨了一半。他早就褪去了优秀刑警队长曾经的骄傲，骨子里却激荡着属于警察的韧性与血性，历尽苦难，痴心不改——这是属于程兵的“我执”。
他一定有质疑自己的时候。长久凝视着遥不见底的深渊，面对含混的生活真相，也曾动摇他的信念与初心。有一天，他瘫坐在地，编辑了一条“我追不动了”的短信，翻翻通讯录，无人可诉、不必再诉。有一天，他忽然认不出自己——指认室的镜中那面孔是模糊的，路边镜子里更是面目全非的脸。在这样的恍惚和彷徨中，他仿佛听见了故乡的呼唤、女儿的挽留、战友的规劝。
战友蔡彬在临走时，曾经为三大队的徒劳追捕作解释：王二勇一直没有被发现，也许是老天爷要给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他说佛讲因果，那么恶的业因又有怎样的果报。不过，这无疑是他自我宽慰、开始新生活的方式，毋庸赘言。
那么无从宽慰自己的程兵呢？
那一天，程兵终于找到了王二勇，二人的表情都那么不可置信。
前者是因为恨之入骨的罪犯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后者本以为已死里逃生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为一名曾经的警察，程兵报了警，他本该按兵不动。但目视王二勇远走，他太怕罪犯又像多年以前湮没在人海。他跟了上去，像一个真正的侠客般，对恶人挥拳相向，快意恩仇、酣畅淋漓。
当警车呼啸着从背后驶离，画面升格，程兵在逆光里站着：他该与从前的战友们告别，也该与多年的岁月和执念告别。
世界嘈杂喧哗着，他面向人海与车流，像是历尽沧桑，又好像若无其事。故事结束了，世界还在流淌着。要消弭与这个久违的时代之间的割裂与疏离，程兵生疏而稚拙。
电影《三大队》海报（图源豆瓣） 世上会有第二个程兵吗？ 《三大队》电影编剧张冀曾经问过作为警察的原著作者深蓝，怎样看待程兵这个人物。深蓝说，他很敬仰，但实在难以做到程兵多年如一日的执着。当我们试图切入程兵的世界，同样会发现难以做到。若分析程兵追凶的动力源于何处，也许是他行走在人间道上，就坚信人间有道。 原著作者深蓝在采访程兵的原型人物时，他对往事闭口不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年轻，做个好警察，办好案子，也保护好自己！”我们仿佛看见那个年过半百、历经风霜的人沉默寡言，只是拍了拍我们的肩膀，然乎遁入尘世。 这个早晨，我驱车在途。高速公路上雨正滂沱。再听听那首旧歌吧，跨越时空的延续、热血忠诚的传承突然袭来：“峥嵘岁月，何惧风流……少年壮志不言愁。” 监制：皮钧 终审：陈敏 审校：刘晓 刘博文 编辑：韩冬伊 六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