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小面

那年堂哥考上国内的一所知名大学，也就是现在的985，名声大噪，感觉我们整个村子都要沸腾起来了。

高考后的暑假，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

堂哥这个村里的风云人物几乎就没在家里吃过饭，大家挨家挨户轮流请客，就连村干部都跟着他沾了光。

在我们当地有个习惯，请贵客吃饭，必须得找些有头有脸的人做陪。

所以那个暑假过后，不光堂哥一个人吃胖了许多，就连那几个天天陪他吃饭的村干部，也变得膀大腰圆，走路晃晃悠悠，不停地抠着牙缝，打着饱嗝。

村里人多以谈论堂哥为荣，大家把他说得神乎其乎。

有人说堂哥是神龙现身，还有人说是他爷爷的坟地位置好，就那块风水宝地，远看好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近看又好似条卧龙在休憩。

唯有我家的瞎子爷爷对此很是不屑。

瞎子爷当年参加过志愿军，负过重伤。

因为家里再无其他亲人，我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独居，才把他接在我们家一起生活的。

平日里数我和瞎子爷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我们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同喝一碗水，我帮他洗脚，洗澡，还给他揉肩捏背读报纸。

而瞎子爷最爱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年堂哥考上大学，我父亲本来也准备了一桌好酒菜，还给瞎子爷从上到下换了套新衣服，让他也一起作陪请堂哥和村干部吃顿饭。

但是瞎子爷脾气倔，说∶“如果你非要请他们，那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吃，我带着孩子去镇上喝羊血汤哩。”

那年我考中专没考上，差了几十分，家里又不愿意花钱让我复读，一个假期我都不敢出门，害怕别人笑话，更是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整个家里可能就瞎子爷一个人理解我，知道我心里不舒服，所以坚决不让我爸在家里请堂哥吃饭。

瞎子爷虽然眼瞎，但是心里却一点都不瞎。

从落榜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尽一切办法的宽慰我。

可是家里的条件已经不容许再让我继续复读了，上高中更是不可能的事，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在读书呢。

说话间就到了九月底，马上就要到堂哥离家去上大学的日子了。

乡邻们早早煮好了鸡蛋，地瓜和白馍馍，村里的锣鼓队整装待发，大家一股脑儿地站在村口，净等着镇上派来的专车来接堂哥呢。

家里人都去看热闹了，只有我和瞎子爷在家。

他是看不见，而我却是不想去。

我害怕别人问我考的怎么样？准备去哪里上学……等等。

瞎子爷陪着我坐了好久，然后一跺脚说∶“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实在不行你就走我的老路，还是去部队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总不能因为一次没考好，就否定了你的终生吧！去吧！到部队好好干，你以后肯定比他强。”

第二天一大早，瞎子爷爷就让我领着他去了镇上，用他的口气给他在山东的战友发了个电报。

在家闲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第二年二月份，我就如愿成了一名新兵。

瞎子爷利用那闲暇的半年时间，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医书，在家天天缠着让我给他读一些医理和验方。

不知不觉我对医学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到部队后，父亲几乎是一周就要给我寄一封信，交代我如何如何和战友相处，如何如何训练等等。

其实我知道，那些信都是瞎子爷爷让他寄的。

瞎子爷看不见字，只能口述，然后让我爸整理好，再寄给我。

单凭是我爸，他绝对不会考虑得那么具体。

由于我经常给瞎子爷读报刊，读一些医书，领导看我有文化，懂得还挺不少，于是就推荐我去了卫生队。

在卫生队我就是个跑腿的，偶儿也能帮别人看个小病小伤什么的，不过都是些感冒，扭伤拉伤的小毛病。

工作不忙，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学习。

得知我已经专注于医学后，瞎子爷又让父亲给我写来一封信，并且寄了好多医书，在信里叮嘱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努力学习专业知识。”

爷爷的意思是让我在部队里考军医。

我是一个连高中都没有读过的人，仅仅是一个初中毕业生，看医书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且也觉得很好奇，为什么那些不起眼的草根树皮竟然能帮人解除痛苦呢！

有一次我们卫生队接到一个任务，上级让队里抽出来一个人去帮忙护理一位老首长。

挺幸运的，就把我给抽调过去了。

因为我比较胆小，还细心，在照顾老首长那段时间，我几乎就没有好好睡过觉，我的小床就搭在首长的脚头，只要他有一点点小动静，我马上就惊醒起来了。

曾经有好几个晚上，他身上疼得无法入睡，都是我一下一下按摩帮他缓解痛苦的。

工作中，我不敢有半分疏忽。

两个多月的护理工作结束，我整整瘦了20多斤，眼窝子都凹陷进去了。

此后老首长对我的印象就特别好，极力推荐我去报考军医。

在他的鼓励下，我借来高中课本，恶补了一段时间的文化课知识，最终迎得了第一次考军医的机会。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考运不好，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每次明明已经复习得特别好了，日常测试成绩也是很高的，可是一到考试的时候就不行，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

考两次，两次都落榜。

失败让我对自己再无任何信心。

退伍回家的时候，我是一路含着眼泪走的，有对战友的不舍，更有对自己前途的迷茫，不知道自己回去该干什么，又如何去面对翘首企盼的家人和瞎子爷爷呢？

他对我有那么大的期望，甚至说我肯定会比考上985的堂哥还强呢！

事实上我除了一次又一次浪费他给我提供的机会，真的是一无是处。

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我没有睡觉，和瞎子爷爷躺在一张床上，向他诉说着这几年我在部队的所有情况，我是如何如何学习中草药，又是如何如何照顾老首长，然后又是如何把那么好的机会浪费掉的。

说着我就痛哭了起来，说∶“爷爷，为什么我已经复习得很好很好了，可是考试的时候就是不行呢？我是不是天生就很笨啊！”

瞎子爷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还是说了之前那句话∶“你行的，只是时机还没到，不要太着急，你以后肯定会比你浩哥强哩。 ”

浩哥就是我那考上985的堂哥。

那年我退伍回家，堂哥刚刚到我们县的商业局工作，人家都开始端铁饭碗拿工资了，我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唉声叹气呢！

明知道瞎子爷只是为了开解我，但是内心里却总是还抱着一丝丝希望，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回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已经为我安排了两三家的姑娘，既然干事业不成，那婚总还是要结的吧！

终身大事要紧，还是赶紧相亲结婚吧！男人在有了自己的小家之后就不会胡思乱想瞎折腾了。

然而瞎子爷却不支持我那么早结婚，对父亲说∶“娃才刚20呢，急啥?”

于是在他的一力坚持下，我父亲只好同意我去市里的卫校学习，卫校的领导是瞎子爷的熟人。

临走的时候，父亲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再不行就回来结婚吧！和你年龄一般大的，人家的孩子都会走路了呢。”

我在市里最大的卫校又学习了三年。

正好那时候学校新开设了高护专业，当时的男护士是很让人不屑的一个职业，学习的人很少很少。

因为我之前有照顾老首长的经验，思虑再三，最终选择了男高护。

不料想却这样歪打正着了。

那几年学医的很多很多，好多知名大学都不包分配，更何况是我们这县城里的卫校呢！毕业后大家都是各回各家，各谋职业，有的改行，有的去药店上班。

唯有我学习的男高护专业，各大医院极其缺人。

还在实习阶段的时候，我已经被省里的一家公立医院预定，实习结束后，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去上班了。

我在省里的公立医院工作，而堂哥却在县里的商业局工作，不光我自己不相信，就连我父亲他们都不敢相信，瞎子爷的预言竟然成真了。

后来经过我不断地进修和学习，早已经不做最基层的工作了，在医院工作了十几年，我现在已经转到管理岗，虽然说每个月的工资不高，也就是五六千的收入，但好赖咱也是有编制的公家人员啊！

现在每次回老家，村里人也像当年欢迎堂哥一样的热情招待我。

不管男女老少，谁家有点病啊，需要手术啊什么的，大家都是第一时间找我，让我帮忙出方案，找医生，好像我成了他们真正的依靠一样。

当年瞎子爷说过的话，我这个中专生肯定会比堂哥那个985还要强，看来还真的是被他说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