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新建

真的是不敢回忆！

十年前我根本就不敢想象还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那几年家里的生活全都乱套了！

先是我自己生意失败欠下巨债，没有稳定的收入和还债的门道，一家人东躲西藏过日子，随时都可能被债主堵在门外。

接着岳父生病作支架手术又花了好几万，媳妇把她娘家那边的亲戚几乎都借了个遍。

所以当我妈突然生病，并且被告知要立刻手术的时候，我和媳妇仿佛被重重敲了一记闷棍。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搞不懂这些没完没了的苦难为什么会同时降临到我们家呢？

彼时我28岁，媳妇26，我们的第一胎儿子才两岁。

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媳妇在娘家是独生女儿。

而我虽然有个妹妹吧！但是她还远嫁，一年回不了两趟家，根本指不上。

实际我跟独生子女也差不了多少。

两边老人生病后，我和媳妇彻底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忙得跟陀螺一样。

我俩每天早上都是五点起床，把孩子放在家里让我妈帮忙照看，媳妇去帮人家送牛奶，我就骑着摩托车出去拉客人了。

开厂失败以后，合伙人跑了，丢下一大笔债务让我自己还，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骑着家里的大摩托车去外面拉客挣钱。

总认为自己年轻力壮，只要一家人一条心，夫妻共同努力，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啊？

生活也是一个势利眼，专挑弱者下手，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你防不胜防。

在岳父手术后的第三个月。

我妈有一天说她肚子疼。

我还以为就是寻常的胃病呢！给她买了一些帮助消化的肠胃药拿了回去。

可是吃了两天，不但不见好，妈妈反而觉得胃部比原来更加胀大了一些，按压后有些隐隐作痛。

而且那段时间她不想吃饭，看见一点油腻东西就犯恶心，想呕吐。

本来就很瘦弱的妈妈，短短几天的时间，被折磨得瘦了好大一圈。

我和媳妇曾经好几次带她去医院做检查，但是，都被妈妈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老人也知道自己孩子生活不容易，生病的时候她能忍则忍，能用偏方的时候绝不愿意多花家里一分钱。

实在抗不住了，妈妈就去村里的老姐妹家里借一些大麦，炒黄给自己熬水喝，一次喝一大碗，为了治病，那些黑乎乎的药汤水，我妈都是一口灌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即便是这样，她的病情依然是在慢慢加重。

有一天半夜。

我因为拉了两个远途客户，跑了个整通宵，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妈妈还没睡觉，卧室里没有开灯，她一个人坐在黑黑的屋里等了我一个晚上。

听到摩托车响，妈妈从屋里走了出来，端出一大碗热了无数遍的炖鸡蛋说:“儿啊，你来我屋里吃点东西再去睡吧！妈有话对你说。”

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母子两人面对面坐着，和小时候一样，我大口大口吃着饭，妈在另外一边慈爱地看着我。

那温暖的眼神恨不得把我融化进她的心里。

饭吃完的时候，妈说:“儿啊！妈给你说个事，你可记住了啊！”

看着老妈那熬得干涩的双眼，我点了点头。

妈说:“你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再开夜车了，钱没有了可以再挣 ，但是人没了可就啥也没了啊！我孙子还小哩！你和媳妇都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行。”

我说:“是，妈，你别担心，我知道了。”

停了一会儿她又道:“妈的病可能不是个好病！这几天我也反复想过了，如果没我了，你们不要太伤心难过，不要哭，后事也不用办，包括那些寿才衣服什么的都不要买，直接给妈找个坑埋了就行。”

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伤感，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她甚至还带着微笑。

可是我却忍不住了。

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委屈伴随着心疼，像个孩子一样，我抱着妈妈痛哭了起来。

那一刻我已经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父亲已经不在了，我必须要好好守护着妈妈，哪怕让我付出所有都行。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愿意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母亲和子女的缘分很深，深到她可以不管不顾自己生命的安危，舍命护佑着你。

但是这种缘分也很浅，自此他们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你若想再回头呼喊一声双亲，都仿佛成了奢望。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

他的离去就仿佛一片羽毛被天地风化，除了亲人们的思念，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任何踪迹，好似乎他本来就没有到来过一样。

不想母亲也这么快的离开我。

我当即叫醒了媳妇，让她在家里带孩子，我硬是用摩托车拉着妈妈去了医院。

事实证明，上天一点也没有眷顾我们。

早上做的检查，第二天出了结果，医生找我商量，如实告知了老人的病情，让我们立刻办手续住院。

我一边笑意盈盈地安慰着老妈，心里却如热油烹煎。

一方面担心老人的病情，其实更发愁马上就要交的住院费啊。

摸摸自己兜里，这几天跑车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才510块钱。

即便是我把全部都交上，那也不够啊！

过了今天，明天怎么办?后天呢？

而且听说后期还得增强营养进行化疗呢！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除了钱再也盛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倘若谁能帮我一把，往后余生我肯定就唯他是从，让往东绝不往西。

幸运的是，媳妇后来又从娘家借了1000多元，总共算是凑了2000块钱，先把妈妈安排住进了医院。

一间病房里有两张床。

我妈住里面的一张。

门口住的是另外一个女病号，大约四十岁的年龄，好胖，又黑又胖的，说话也是粗声大气，没有一点女性的温柔。

我和媳妇都不太喜欢她。

病人住院需要静养 ，可是她好像特别忙，手里的电话从来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业务一个接着一个，财大气粗的模样，口气还特别壕。

我自己的一堆烂事都纠缠不清呢，自然也没心情关注别人的事。

那个病友，我们仅仅是点头之交。

让媳妇把孩子送回娘家后，我就出去跑车挣钱了，媳妇白天在医院照顾我妈，我晚上下班后再去医院和她换班。

既来之则安之，我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总归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给妈治病。

白天跑车的时候，专程问了几家修车铺，准备先把摩托车处理了，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媳妇其实也很焦急，虽然她嘴上不说什么，实际上早已经背着我妈悄悄地去首饰店打听过了。

结婚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三金，耳环，戒指和项链。

媳妇打算全部低价处理，一并换成钱帮我妈交住院费。

心里有了章程后我们两人反而坦然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老话说的，虱子多了不怕痒吧！

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索性想开点，走一步算一步，高兴一天是一天吧！

我妈手术前两天的时候，媳妇特意跑到商场去给她买了两套纯棉睡衣和大红色的内衣，让她洗过澡后换上新衣服再进手术室。

主要是想讨个吉利嘛！

然而我妈却特别不领情，抓起新衣服就摔到了地上，又哭又骂，说:“家里欠了那么多的帐，还有那么小的孩子要抚养，你们是钱多了没地方用是不是?买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好干啥?能让我不生病吗？”

妈妈说着就哭了起来。

她心里有压力，主要还是心疼我。

08年的时候，我们县城的医院还没有病号服，病人住院做手术还都是穿自己的衣服。

在我妈心中， 那种成套的棉睡衣都是城市人才穿的。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负担那么重，买那种衣服纯粹就是浪费。

其实她不知道那衣服一点也不贵，两套才花了59块钱，为了讨个吉利，媳妇专门选了两套白底带小红花的衣服，特别雅静漂亮。

我妈脾气大，还有点执拗。

那天硬要闹着让我们去把两套衣服给退了。

媳妇问她:“衣服退了那你上手术台时穿什么呢？”

老太太道:“我就穿身上的旧衣服。”

可是她那旧短袖都穿了十几年了，确良料子的，洗得透亮拉丝，一个指头就能顶个洞。

老人为儿女辛苦了一辈子，上手术台上却连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穿。

一时间媳妇也心酸起来，觉得自己很没用，连最基本都保障都给不了婆婆。

我妈哭。

媳妇也哭。

婆媳两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因为一件衣服彻底崩溃，在病房里嚎啕大哭起来。

把同病房里的那位女病号都哭懵了。

才50多块钱的事，却让婆媳两人那么伤心。

于是她开口了，说:“咳，你们俩先别哭了，哎呦，我正好想出去买件睡衣呢，一时之间又出不去，要不你这两套卖给我吧！”

我妈当然乐意了。

但是媳妇却不愿意，她说:“你如果想要，我可以帮你出去买，但是这两套是我亲自帮老人家选的啊！我们想让她漂漂亮亮上手术台的，再说这衣服都已经洗过了的，码数也不一定合适你呢！”

胖病号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就从兜里掏了100块钱，说:“我就喜欢你这两件，100 块，不用找了，卖给我吧！”

都不等媳妇开口，我妈就马上同意下来，并且把衣服拿给了人家。

后来媳妇觉得这样占别人便宜不太好，何况她也不是真心想卖我妈的两套衣服。

到了晚上，安排好我妈以后，媳妇又去商场里帮临床病人也买了两套同样的睡衣，只不过码数却大了很多。

第二天洗好晾干以后，连同找余的钱一并还给了人家，没让我妈知道。

此后因为这件事，媳妇就和临床熟络了起来。

得知她其实是我们本地姑娘，嫁了个浙江老公，婆家是开皮革厂的，她老公是老板。

后来老公意外离世，她自己就当起了老板。

平日里只顾着忙生意，也没顾及到自己的身体，不料想却已经身染重疾了。

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再加上人生病的时候都特别想念家乡及亲人。

于是就巴巴的一个人坐车回来做手术了。娘家父母均已不在，只有一个弟弟和她关系不睦，得知姐姐住院也没有过来看望过一次。

人就是这样，一家不知一家愁。

临床病号看似穿金戴银，日子过得极好，却也有满腹说不出的心酸。

她说自己挺羡慕我们家的，人穷不怕，怕的是亲人之间没有了互相牵挂和关爱。

她倒是有房有车有财富，唯独没了最珍贵的亲情。

相互了解后，媳妇很同情她。

在照顾我妈的同时也一并把她给照顾了，帮她洗衣服，买饭，洗脸，洗脚，换药等。

媳妇挺累，但是却很开心，总觉着能帮助到别人，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自然，对方也是良善之人，她知道我们经济困难，就按一天五十的费用付给媳妇报酬，并且是一天一结。

那次我妈住院多亏了她帮忙，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竟然帮我们交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

出院后，媳妇就成了她的专职保姆。

一年以后，我妈的身体恢复后，又是在她的帮助下，我们居家搬到了浙江宁波，我负责在皮革厂跑业务，媳妇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老人和孩子。

老板帮我们租的房子。

就是这样，我妈住院时的一个病友成了我人生的贵人，她帮我挽救了我们，还给我们提供了工作。

直至现在，我们一家人还在给她打工，我和媳妇收入高达四十万往上。

我已经成为一名熟练的技术工，其他厂子有人愿意出双倍的价格挖我过去，但是我们丝毫不为所动。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哪怕她以后不干工厂了，我们一家人也绝不会弃她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