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的婚恋

百折不回 2024-02-07 20:43:09

三个女人的婚恋

锲而不舍

姐姐

(一)

刚刚20岁的徐娟没有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这么乏味、无趣,本来,徐娟是有思想准备的。毕竟买她做妾的“丈夫”杜仁已经60岁出头了。徐娟终生最大的秘密:她的第一次给了刘华老师。

那是他们分手的前夜,热吻过后,徐娟浑身燥热,几乎是带着刘华老师倒在床上的,那滋味,让她飘飘欲仙。徐娟是出名的“漂亮妞”,尤其是身材苗条,酷似妈妈。邻居的李大妈时常“啰嗦”:“不知那家的后生有福气,今后能娶到她。”抗战胜利后,徐娟走进这所全省最有名的高中学堂的。父亲时任县长(日本人在时就是县长,也帮国民政府维持过地方治安,不久就被撤换了),靠“劫受”发了点小财,再加上平时家境殷实,虽然是父亲的续弦生的,但母亲正受宠,完小毕业的徐娟就被送到了省城读高中。还有一个原因,她的舅舅在省城当警察,可以就近照顾。她的舅舅是1942年河南大灾荒从老家逃荒流落到省城的,很可怜苦命的妹妹,对徐娟分外照顾。这所高中当时很有名,是清末的巡抚在戊戌变法后,响应清政府的“新政”办的新学,动员士绅筹办,开始叫省大学堂,后来改的名。全省能来就读的都基本是各地的巨商大富的子弟。

徐娟的第一节课是国文课,讲《论语》的“关关雎鸠”,风度翩翩的刘华老师主讲,还写一首流利的粉笔字。情窦初开的徐娟第一眼就产生了好感,从此对国文学的特别认真,作业也写的特别仔细,刘华老师几次当众表扬她,也十分乐意课外辅导这个漂亮的姑娘。但徐娟开始感到两人不可能发展,因为刘华老师已经30岁了,家里有老婆、孩子。

“老婆是父母逼着娶的,孩子是父母逼着生的。”他们的关系明了后,刘华老师多次向徐娟解释。刘华老师的家庭是附近一个县最大的地主。究竟多大?有个外号“刘半县”,就是说半个县的土地都是他家的,刘华老师是衔这“金钥匙”长大的。他有个叔叔嗜吸鸦片,是个出名的败家子,早死,留下莫大的家业给婶婶。婶婶的父亲曾经是光绪皇帝的老师,但很开明,支持过戊戌变法。婶婶深受父亲影响,也很开明,刘华老师从小就很佩服,在婶婶的淳淳教导下,读新书,学新知,思想比较开放。那时,出外留学很时尚,守寡的婶婶为躲避丈夫死后家里的产业纠纷,依然决定带儿子东渡日本。刘华非要跟着去,和父母大吵大闹。父母眼看留不下,就提出一个条件:必须结了婚再走!刘华看到铁了心的父母,只好答应了。“刘半县”谁不愿高攀,很快,一个小脚的媳妇就抬进了家门。洞房里,受过新式教育的刘华在灯下看了一夜的梁启超的大作《饮冰室合集》,第二天就和婶婶母子踏上了去日本的航船。在日本,刘华如饥似渴的学习新知识,婶婶竟加入孙中山创立的同盟会,并多次以巨额资金资助同盟会的活动,当时和秋瑾齐名,孙中山还写了“巾帼英雄”的匾。婶婶回国后,积极支持辛亥革命,掩护革命志士,创办新式学堂。徐娟所就读的学堂就有刘华婶婶的股份。源于这种关系,刘华归国后,顺利任教与这座当时中原最大、最新的学堂。回老家省亲,父母把他锁在屋里,开出两个条件:一是回家继承产业,二是不回家也行,但必须留一个后代。为了实现宏大的救国济民的理想,刘华无奈选择了第二个条件。他和妻子“合卺”了,第二年就有了一个男孩。

徐娟和刘华关系的突破是在读高中的第二年的一个“美救英雄”的故事。开学不久,刘华老师突然被警察抓走了,说是“煽动学潮”。徐娟立马找到舅舅,一打听,原来只是嫌疑,证据不足,但要有保人才能出来。徐娟在舅舅面前哭哭啼啼,舅舅“唉”了一声,作保放了刘华。出狱那天,徐娟看到刘华老师瘦多了,胡子拉碴的,神情憔悴,情不自禁的扑倒刘华的怀里。开始刘华有点犹豫,自己的年龄、家庭等都不允许。徐娟表示不在乎,已经考虑好久了。刘华感动的掉了眼泪,还吐露了实情:他比婶婶走的更远,是省城的第一批共产党员。省城几次大的学潮都参与了领导和发动。这次的叛徒不认识刘华,所以没抓到真凭实据。但刘华明白工作的危险性,秘密开会、号召学潮等党的活动都不让徐娟参与,并一再叮嘱她要保密自己的身份。因为国共合作已经名存实亡,内战的烽火即将燃遍中国大地。徐娟一个女孩对政治稀里糊嘟的,也不太关心,很少过问刘华的工作。

1947年的初夏的一天,刘华慌慌张张对徐娟说:“又出叛徒了。这人曾和我一起工作过。”

“你怎么办?再被抓了就不好出来。”想到刘华被抓一回了,徐娟很焦急。

“上级安排,我马上和暴露的同志离开省城,到解放区去。”刘华老师显得胸有成竹。

“我怎么办?和你一起去吧。”徐娟有点着急了。

“不行,解放区很苦的,可能还要打仗。你还在上学。等着我,革命胜利了,我一定来接你。”刘华老师诚恳得让徐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徐娟对革命还没有很深的认识,对解放区更模糊,本身就没有一定去的意思。

临别的那天晚上,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徐娟毫无保留的献给了刘华老师。

第二天,徐娟依依不舍地送刘华老师去火车站。徐娟看到,和他一起走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姓赵,女的姓聂,都是同一个高中的学生,还都是一个县的老乡,都是后来徐娟落户的卫南坡的,只是比徐娟的年级低,但都是已经暴露的共产党员。1947年,对徐娟来说好像流年不顺。一个多月后,收到那个姓聂的女老乡的一封信,刘华老师一到根据地就参加了革命队伍,还当了一个连的指导员,但在敌人围剿中,第一次战斗就英勇牺牲。徐娟在深深长夜多次泪流满面。她也清楚,刘华的那个富有之家根本不可能接受她,也没想过和那个家庭有什么联系。当时的女学生都受《娜拉》的影响,心底里追求独立、自主。又不到一个月,舅舅因脑溢血突然死在工作岗位上,同时,接到家里的一封电报,说有大事,要她速回。

徐娟回家了,登上回家的长途汽车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再也回不来了。

徐娟以后几年,就在一个叫“卫南坡”的地方落户了,并最后极其耻辱的葬身在那里。

(二)

卫南坡是豫北的大粮仓,卫南坡的人世代以种田,诚恳朴实闻名。土地肥沃,良田纵横。杜仁就继承了卫南坡的传统,是杨柳村和附近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500多亩。平时的伙计10多个,农忙时30多个。郭敬云老爹和两个儿子常年在他家干活,也最受杜仁看重。

杜仁最看重“勤俭”二字,他的祖上就是几代人靠勤俭劳动发家的。原籍是山东临近河南的一个县。清末大旱,杜家的三个儿子集体讨饭,落户在卫南坡,给地主家当长工。日积月累,三兄弟和后人筚路蓝缕,靠双手积累了几百亩良田,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地主。到杜仁这一辈,虽然吃喝不愁,但勤俭劳动的习惯未变。尤其是农忙季节,杜仁和长工们一起在田里挥汗如雨,割麦、翻地、杨场等诸多农活,杜仁还是一把好手,对雇工们也不错,例钱一分不少,早上烧饼、油条,中午打卤面或者鸡蛋拌面,一般都送到地头。晚上有时简单弄俩菜,和大家喝一壶酒。对常年殷勤服务的郭敬云老爹父子三人更是关照。郭敬云的大儿子出生时难产,还是杜仁托人到镇上请来的接生婆。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是杜仁起的,大的叫郭勤,小的叫郭俭,人们习惯叫大蛋、二蛋。村里有个红白事,杜仁也是每次必到,帮助安排调理。所以,杜仁虽然是村里土地最多的地主,但名声还不错,也是有名望的士绅了。特别是他儿子,在国军当兵,听说在武汉读过军校,已经是个营长,战斗在抗战一线。当镇上领导慰问,街坊四邻夸赞时,杜仁感到有很大荣光,但每每故作谦虚:“哪里哪里,抗战嘛,应该的。”

这不,1947年底的一天,北风溜溜,郭敬云赶着三匹马拉的大车,拉着杜仁走在去县城的官道上。三匹马不停的呼出热气,郭老爹还不时的抽两鞭子,杜仁耷拉着脑袋,随着马车的晃动,一高一低的点着头。他要到40多里的城关接个媳妇,确切说,是个妾。

杜仁61岁了,妻子也60岁了,不能再生了,而他们唯一的儿子牺牲在了抗日的战场上。万万没想到,在几乎是最后的战斗中,儿子殉国了。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顿时成了现实问题。妻子已经过了生育年龄,就是年轻点,除了生个儿子,几十年在没动静。征得妻子同意,他要纳个妾。这个姑娘是嫁到城关的妹妹说合的,听说还是个学生,挺漂亮,就是价钱贵了的,3000银元。那时还不是法币,但纸币已经有些贬值了,要银元也正常。杜仁不管这么多了,他想要的是儿子。

天快黑时,杜仁的马车进了妹妹的院子,住了一夜,第二天和姑娘,还有姑娘的婶婶见了面。姑娘刚刚20岁,眼睛红肿着,一看就是哭红的。婶婶也悲悲切切,不时用衣袖抹抹眼睛,絮絮叨叨说姑娘家遭了难,父亲死了,母亲还要养着刚出生的闺女,实在养不活了,才卖。都已经谈好了的,也没有更多的话说。杜仁只是保证好好对待姑娘。婶婶接过钱袋,抹把眼泪,拉住姑娘的手:“妮啊,好好活着。回去把你父亲葬了,剩余的钱都给你妈,放心吧。”

姑娘随马车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抱着一个襁褓,站在路口,泪流满面,呆呆地看了马车很久——她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儿走到这一步,托弟媳带来了女儿。她已经没有家了,就在弟媳家暂住着。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天气比昨天更冷了一些。姑娘一直低着头。郭敬云“吁、吁”吆喝马的声音传的很远。

“姑娘,回去就办事,别怕。你叫啥名?”杜仁首先打破了尴尬。

“徐娟。”姑娘依然低着头,呐呐的小声回答。

(三)

徐娟做梦也没想到,家里的变故如此“地覆天翻”:父亲被当做汉奸枪毙了,家产被没收,母亲抱着几个月的妹妹哀声哭泣。

“妮,实在供不起你上学了。要不,妈也不会让你回来。”母亲絮絮叨叨的泣不成声。

原来,徐娟的父亲徐金贤原来是日本人的翻译官,后来当了日本人的县长。徐娟父亲的前妻死的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徐娟的母亲陈小娥因黄河花园口被炸开,以阻挡日本人,家成了黄泛区,跟着父母流亡。父母死在路上,哥哥逃荒落户到了省城,徐小娥无依无靠,被父亲买了续弦。徐小娥农村姑娘,踏实肯干,梳洗打扮也有模有样,特别是身材苗条,很受徐金贤的宠爱。第二年就有了徐娟,但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持续努力了近10多年,事与愿违,还是个小妹妹。

抗战后期,父亲看到日本人日落西山了,也是为了自保,就主动和国民党地下人员取得了联系,为他们提供日本人的兵力部署、调整等情报。抗战胜利后,县长还当了一阵,还帮助国民政府大力维持治安等,和汪伪政府的周佛海等人的做法如出一辙。但群众要求惩治汉奸的呼声越来越高,县议会还通过惩治汉奸的议案,并把徐娟的父亲排在汉奸第一名。县长被撤了,还很快进了监狱。

这些徐娟都知道,半年前寒假和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妹妹一起还探望过父亲。父亲还若无其事地安慰她们:“没事,给日本人当翻译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杀人放火都是日本人干的。当县长我还国民政府维持过治安呢。政府已经私下承诺了,过一段时间就放我回家。”还嘱咐徐娟好好念书,抱着哇哇哭的小妹妹又哄又亲。还给小娃娃取了大名徐秀。

万没想到,事情绝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国民政府为了平息民意,也是为了掩盖国内战场的节节败退的战绩,在全国一致的要求下,依然对汉奸进行了审判,日本人制造的一个血性的惨案牵涉到徐金贤。卫南坡上几个村的万人冢惨案被揭露出来。但徐金贤认为自己仅仅是翻译,惨案是日本人造的孽。但一审判,就把徐娟的父亲括了进去,自然是难逃罪责。新县长拍了桌子:“这样的败类绝不能留。”据说,徐娟的父亲被枪决时,大街上响起了长久不息的炮竹声。家里的财产也被没收,房子也被征做了兵营,徐娟母亲也被毫不留情的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只得暂住到丈夫的弟弟家。徐金贤的棺椁一直在县城外的庙里暂厝着,陈小娥没钱了,葬不了。

徐金贤当县长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金贤的弟弟徐金义也担任不大的管税收的肥差,抗战结束,自然也靠边站了,没了工作,整天找点杂活做,生活虽然不是饥寒交迫,但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再养活陈小娥母女二人,确实捉襟见肘了。不过,最近县联防队招人,他报名了。

徐娟回来后面对的就是这种窘迫的家境。“怎么办?如果刘华老师还在就好了。”徐娟不由自主的这样想。

“叔,我不上学了,给我找份工作吧。”一天,徐娟求叔叔。

“妮,我都找不到,那还能给你找什么工作。”叔叔一筹莫展,蹲在屋里不停的抽着旱烟,一股股的浓烟呛得人只想咳嗽。

婶婶插话:“那联防队——”

话音未落,徐金义就打断了:“只招男的。我还知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呢。”

“妮,你看这样行不行——”叔叔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徐娟的母亲。

徐娟也看着母亲。母亲明白叔叔的意思,面对女儿的目光,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卖”字太难听了,何况是自己的女儿。

弟媳是个善良的女人,看大家一时沉默,主动说:“妮,隔壁杜姨的哥哥想找个妾,愿意出大价钱,你看——”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看着徐娟。

“我同意,钱都留给你们,只要你们养活妈妈和妹妹,安葬我的父亲。”徐娟没有考虑,急不择言。妈妈流泪了,抱着妹妹走了出去。

婶婶出去了,双方谈得很爽快,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达成了协议。回家后,婶婶就是埋怨自己钱要少了:“大地主,不缺钱。”还叮嘱徐娟不用发愁。徐娟根本没有考虑钱的事,就问了婶婶一个问题:“嫁到哪里?”婶婶回答:“卫南坡。”

第三天,寒风中,徐娟就被一辆马车拉到了卫南坡,一个叫杨柳村的小村庄。

(四)

杨柳村位于卫南坡的核心地带,距离县城30多公里,是个没有太长历史的村子,连寨墙都没有,就是因卫南坡的肥沃土地而兴起的。杜仁多次吹嘘:“我的祖上三兄弟最早来到这里,后来形成的村子。”

距离1947年年底还有几天,杜仁把徐娟一番打扮,就进了洞房。那天,成了全村的大节日,杜仁摆了50多桌酒席招待来客,村民每户基本都去了人,贺礼一般都很薄。只有邻近几个村子的士绅大箱小箱的送的重。乡里的几个领导也到了。杜仁兴奋了,谁劝酒基本都不拒绝,喝的酩酊大醉。洞房里也很满意。半夜起来小便,发现徐娟还睁着双眼,眼睛里泪汪汪的。他当然不清楚,徐娟是在怀念和刘华老师的温馨过去。

“给,戴上,很贵的。”杜仁拉开抽屉,拿出一双洁白的玉镯,要徐娟戴上。

“不,我不要。”徐娟本能地推脱。

杜仁说,早就准备好了,戴上吉利,可以早生孩子。徐娟一来就看到他的媳妇手腕上也戴了一双,可是30多年前生育了一回,再没有怀上。徐娟犹犹豫豫的戴上了,沉甸甸的,肯定值钱。

徐娟不知道,玉镯是杜仁几年前在豫北那个拥有殷墟的城市购买的纪念品。那时,作为军属,杜仁和本地几个士绅一起被政府请到殷墟游览,从妇好墓中出图的贵重的玉镯吸引了他。他在市里殷墟的纪念馆里买了两双。回去算卦的还巴结,说,玉器显贵,还能旺子。杜仁给了夫人一双,却没有再生一儿半女。徐娟来了,杜仁求子的心情更迫切,新婚就把另一双玉镯忙不迭地给了徐娟。

可尽管这样,徐娟的肚子一直没见大。不知怎的,在床上,杜仁总是硬一会儿,好像就没有射精。所以杜仁也不好意思埋怨徐娟,倒时他媳妇私下问过几回。徐娟苦笑着,期期艾艾。他媳妇似乎明白了,吃饭时几次对杜仁旁敲侧击:“秏(没有)种子能长出麦苗?”杜仁脸红了,多次大罐喝中药汤,喝虎鞭、驴鞭酒等,但总是不管用。但杜仁一家对徐娟还不错,整天“少奶奶”地伺候着。日子一久,徐娟就有了家的感觉,总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对杜仁反倒有了一点感激之情。平时一口一个“老爷”。

这期间,郭俭,就是二蛋被杜仁开销了。那些年,随着解放军节节胜利,地方的共产党也分外活跃。杜仁早就发现二蛋不安分,跟他爹谈过几次。因为杜仁对共产党没有好感,听说还实行什么《土地法》,把土地分给农民,尤其不是滋味:“我祖上辛辛苦苦挣下的,为什么给别人。”他的口头禅邻近几个村都知道。儿子牺牲前探家,说起共产党也没有好感,还说共产党在抗战中“游而不击”,总和国军闹摩擦。国民党在战场上节节败退,把 怒火也怪罪到了各地的共产党组织。1948春节刚过,乡里就召集士绅们开会,列出名单捉拿首要分子。县里还派了联防队,看来是要动真个的了。

杜仁会上得到两个信息:一是二蛋是上了名单的,二是县里来的联防队的队长是徐金义。杜仁没见过,但听徐娟说过这层关系。回到村里,杜仁没进自家们,就找到郭敬云:“快让二蛋跑吧,上了名单了。”二蛋连夜就消失了。徐金义领着联防队员来到村里,杜仁叫徐娟请到家里,一顿好吃好喝,就想糊弄过去。但徐进义为难了,提出把二蛋的媳妇和孩子带走。因为刘华的关系,徐娟对共产党并不反感,劝叔叔:“孩子还小,在吃奶,别抓她们母女了。”徐进义也退了一步,说不抓孩子了,就抓母亲,问问情况明天就放回来。杜仁和徐娟也只好同意了。

没想到,一场灾祸不期而至。第二天,二蛋媳妇死在乡里临时拘留所的消息石破天惊!原来,二蛋媳妇长得不错,几个联防队员问案时把她强奸了。二蛋媳妇撞到墙上碰死了。徐进义说:“这几个家伙真他妈操蛋,我都不知道这事,一定要好好处理。”最后。几个联防队员只是和别的乡的调换了一下。

郭敬云对杜仁和徐娟倒没有埋怨,还说“主人是好意,要不,二蛋都被抓了。”依然在杜家当长工,只是把孩子托给了大蛋媳妇养活。麦收来了,郭敬云和大蛋更加卖力,村里30多人还当雇工,杜仁还是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干。到田里送饭的换成了徐娟,小伙子干劲更足了。几个小伙子私下嘀咕:“那腰,那屁股那么圆,那奶那么鼓,便宜老头子了。”干活之余,免不了拿徐娟“鱼水”一回。王尚奇(绰号“大胆”)盛饭时,故意捏捏“少奶奶”的手。几个经常“听房”的人还议论:“少奶奶没满足过,一次也没叫过。”

大胆更出格,夜里经常念着“徐娟”的名字入睡,不知做了多少次“鱼水之欢”的梦,“跑马”跑的都不好意思晾床单。一天夜里,该他负责喂牲口,半夜起来,忽然看到徐娟刚洗完澡,关门进了屋子。大胆欲火中烧,竟走了过去,一推门,竟开了。原来徐娟忘了栓门,正擦着头发的水珠呢。大胆上去竟搂住,往床上拖,徐娟吓的尖叫:“来人啊,抓流氓。”几个长工全醒了,七手八脚把“大胆”捆了起来。杜仁来了,对着多年没见过的“奇耻大辱”怒不可遏,叫几个长工把“大胆”送到乡里联防队严办。大胆的爹娘都跑来了,跪着恳求杜仁放“大胆”一马,并说今年干长工不要例钱了。杜仁怒气冲冲,没有答应。送“大胆”到乡里的路上,“大胆”趁解手的机会跑了。也有人说,长工中有和“大胆”本家的,故意放跑的。

解放说来就来,1948年年底,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的解放军解放了豫北,红旗好像一夜之间插遍了全县。杜仁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把儿子的纪念勋章摘了下来。并还和徐娟为“造人”而努力。徐娟还想起刘华老师告别时的话,等胜利一定接她,但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五)

“二蛋”和“大胆”回来了。据说,这几个月一直在不远的晋察冀根据地学习土改的经验。回来就组织了村农会,还挂一个牌子:杨柳村党支部。“二蛋”顺理成章成了支部书记,“大胆”也当上了民兵排长。邻近的几个村,前营、射庄、后营等都是如此,共产党开始执掌政权了,一开始就拿出了“杀手锏”——土改。各村还来了上级派来的土改工作组。

但土改进行的并不顺利,几个村干打雷不下雨。几个村的地主都在看杜仁的行动。“二蛋”也知道症结所在,一个晚上,他和“大胆”一起敲开了杜家大院的门。

“坐吧,二蛋,不,郭支书。大胆,你也坐。”杜仁并不慌张,客气地主动让座。

“二蛋”和“大胆”也不谦让,坦然地坐下。也不寒暄,开始宣讲土改的政策。

“我的土地都是祖上辛苦积累下来的,也没有剥削谁,怎么就应该分别人呢?”杜仁还是老一套,本来还想就“二蛋”媳妇的事“辩解”几句,看“二蛋”直奔主题,就不再说别得了。

“可你的地都是谁种的,我最清楚。从记事就在你家打长工。”“二蛋”口若悬河。

“可我没亏待你们啊!改给的工钱不比别家低”杜仁大声的辩解。

“你那不是剥削是什么。”“二蛋”站了起来。郭敬云跑进来,不由分说,把“二蛋”推了出来,还只向杜仁点头致歉。

第二天,工作组的同志来了,直接宣布了土改方案,杜仁的500亩变成了50亩。50亩也足够杜仁一家生活了,就是长工没有了,都种分到的地去了。对杜仁也没有以前点头哈腰的尊敬了。尤其让杜仁不痛快的是,郭敬云一家分到的都是他的地。凭着多年的积累,杜仁的日子仍然“悠哉悠哉”。但经常对共产党发一些牢骚,一次和附近几个村的地主喝酒(土改后他们倒经常聚会),酒醉后竟脱口而出“共产党长不了。”

这期间,徐娟回了一趟县城的娘家。叔叔因为联防队的事被抓了起来,但共产党不搞株连,还给母亲和婶婶安排了工作,都在县里的鞋帽厂上班。徐娟想起“二蛋”媳妇的事,打心底里认为共产党就比国民党好。两岁多的妹妹徐秀看到徐娟手腕的玉镯,羡慕的不得了,抓到手里就不放松了。徐娟最后只好留下一只,带着一只回去了。

(六)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1950年的秋后。

杨柳村最东头,宽敞的支部大院里,有一口深井,据说是清光绪初年打造的,供半道街的人家打水饮用。井旁有一颗小梨树,也不知谁种的,有人说是吃梨的人打水落下的籽发芽长出来的。也许是井旁的水源丰富,梨树茁壮成长,不几年,就开满了绿叶。可能是用水方便,村支部就设在了这里。附近几个村有什么统一行动,这里也是聚集点,所以还设了个食堂,一般只供午饭。乡长是“二蛋”在解放区的队长老胡,老领导,“二蛋”也很积极上进,村里的工作总受表扬。

一个燥晴的上午,秋后的天那么热。村支部大院里人声喧哗。原来这里正在举行斗地主的大会,附近几个村的地主也被捆来了。刚要开始这项活动时,各村并不积极。连“二蛋”和“大胆”等杨柳村的干部、农民都不积极,毕竟,杜仁对他们还不错,至少没有亏待过。

老胡急了,也知道杜仁斗不倒,附近的村就动不了。专门赶到杨柳村,找到“二蛋”:“必须把杜仁的坏给群众讲透,不斗他,别的村的地主就有观望心理。不行,把乡里的民兵派来,都给大胆指挥。”“二蛋”挠挠头:“他儿子还是抗战的烈士——”老胡手一挥,打断了“二蛋”的话:“什么烈士,国民党,就要打到。你们定个日子,把几个村的地主斗捆来,一起斗,造成声势。人家西边几个村就是这样斗的,还受到县上通报表扬呢。”

老胡的话就是圣旨,“二蛋”等落实起来雷厉风行。经过几个村的干部工作,找了一些苦大仇深的群众参加,“二蛋”找借口还把父亲打发到姑姑家。他明白父亲和杜家的感情。“大胆”带领民兵捆来了地主,还在支部院里竖起高高的桅杆,准备把地主吊起来批斗。

“二蛋”首先发言:“杜仁这个地主,常年剥削长工,还表现得假仁假义,坏透了。我媳妇就是因为他死的。”杜仁抬起头,张嘴想辩解几句,院里的农民已经被激愤了,起身大喊:“坏地主,斗。”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第二个上来的是一位老太太。她手指向本村的李地主,说强要了她女儿,就是黄世仁。实际上,是她家主动提出女儿换地租的。接着,几位农民先后上台哭诉,确有苦大仇深的,但也有的是“二蛋”等做过工作的。

“把他们吊起来!”在群情激奋中,“大胆”指挥民兵开始吊人,邻村的几个先吊,杜仁最后被吊起。

“吊绳快断了,都听见响了,别吊了。要不,换条绳子吧。”有人劝大胆。“大胆”看着激情的群众,不屑一顾:“没事,老地主都得吊吊,一会儿就完。”当杜仁被吊上桅杆顶部,要下落时,意外发生了,吊绳断了,杜仁摔下来,地上一片血迹模糊,当即就没了气。

大院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们被意外吓呆了。“二蛋”急中生智,马上站出来:“没事,老地主就该死。”“大胆”也吆喝:“老地主该死,家财也该归我们。”说完,不等“二蛋”表态,领着10多个民兵冲进了杜家大院。

杜家大院里,徐娟等女眷被勒令在东厢房呆着。她们战战兢兢,但也没想到杜仁的结局。“大胆”带民兵冲进来,把房里的东西,立柜、饭桌、粮食、衣服等都搬了出来,宣布要没收,美其名曰“刮浮财”。当徐娟的衣服,包括内衣内裤等都被拿出来时,她喊:“那时我陪嫁带来的,别收了。”大胆走过来:“别管怎么的,都不留。”徐娟走过去抢,“大胆”恼了:“连这小媳妇也带走。”

走进支部大院,批斗会已经胜利结束,群众都走光了,只留“二蛋”等几名干部。徐娟一眼看到杜仁的尸体,嚎啕痛哭起来,一把抓住“二蛋”:“赔,赔我们老爷。”“大胆”上去给了徐娟一个响亮的耳光,还说:“老地主,就该死,有啥好的。”把徐娟推到里屋关了起来。午后,一直呆在大队院里的“大胆”等人就在院里食堂用餐,他老感到打徐娟的手滑溜溜的,还有一股香气,越想越动歪脑筋。起身招呼几个乡里派来的民兵:“来,你们都辛苦了,我们再尝个鲜。”“二蛋”忙上前阻拦,“大胆”推了一把:“你就当没看见。”说着走进里屋,锁上了门。

这场耻辱徐娟做梦都没想到。也反抗了,把“大胆”的脸都抓破了,但被打晕了,已经记不清楚几个民兵上来了,床上已经污染一大片,双腿麻木了,疼的感觉都已模糊了。

夜幕降临了,这场耻辱才告一段落。徐娟忍疼站了起来,一阵巨疼,又摔到了地上,整了整凌乱的衣服,爬出了屋外。杜仁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她不知道,被民兵送回了家里。屋外秋风瑟瑟,沥沥下起了小雨。她想起了刘华老师,想起省城的高中,脸上还显出一丝微笑。想起了母亲、妹妹,暗地里告别,最后又下意识的摸了一把手腕的玉镯,一头扎进了深井里——

目睹了这凄惨一幕的只有那颗小梨树。秋风中,小梨树发出微弱的“飒飒”声。

妹妹

(一)

徐秀一天一天长大了,仍然和姐姐一样漂亮、苗条。

姐姐惨死的消息并没留下太深的印记,那时她还没上小学,母亲哭了,哀怨了很多天。婶婶也长吁短叹:“好不容易碰上个好人家,咋说没就没呢。”叔叔被政府判了刑,全靠妈妈和婶婶微薄的收入勉强度日。

在1959年小学五年级快要毕业时,徐秀第一次碰上了“性”事。夏天说热就热,徐秀半夜取来小解,忽然听到隔壁母亲的房间传来呻吟声。徐秀好奇的侧耳听,原来是母亲发出的声音,徐秀的脸“腾”的红了,原来这就是男女的“丑事”。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房里走出来,听脚步的声音,徐秀就知道是母亲和婶婶所在县鞋帽厂的书记。

书记叫王正刚,40多岁了,10多年前从部队(就是地方的武工队,也跟随部队打过仗)回来进了鞋帽厂当书记。老婆是农村人,还在老家住,粗胖粗胖的,像个水缸,时不时来回县城,有时还带着两个男孩。据说,王正刚见老婆就躲。老婆一来,王正刚就和同事换宿舍。他和没结婚的小伙子都住在厂里的宿舍。但第一次见母亲陈小娥,王正刚就迷上了:“这身材,哪像两个孩子的母亲。”他多次找母亲聊“政治思想工作。”陈小娥却不理不睬。虽守寡多年,但她一直恪守妇道。下班就回家,做饭、洗衣、照顾徐秀,什么活都干。王正刚也‘家访’过几次,但母亲都不卑不亢,应对自如。一次王正刚没话找话,摸摸徐秀的脸蛋:“这小妮。长得多像母亲。”

那时阶级斗争的风声越来越紧。一天下班,陈小娥刚出车间,王正刚拦住了她:“有人举报你丈夫做过日本人的县长,被枪毙了。小叔子现在还服刑。看来,你和你弟妹的工作危险了。”说着,掏出一封信晃了晃。陈小娥最担心的这回事,觉得时时像头上悬着的炸弹。从厂里宣传“以阶级斗争为纲”以来,她就时刻提心吊胆。一旦没有了工作,咋生活,徐秀怎么办?

她讷讷的说:“书记,这都是很早的事了,再说,我们俩干的也不错,经常受表彰呢。”

王正刚不依不饶:“那时另外一回事。现在阶级斗争越抓越紧了,对每个人的历史都要重新审核,这是中央的规定。”

陈小娥被中央规定吓住了,恳求:“怎么办呢,书记,家里孩子还小,没了工作就没法生活了,你行行好,放我们一回吧。”

王正刚凑近小声“命令”:“行好可以,晚上洗干净到宿舍找我。”

当天晚上,陈小娥哄徐秀睡下,借口单位加班,就去了王正刚的宿舍。陈小娥原想有一次就算了,没想到王正刚接二连三的找她。他们的事不久传沸沸扬扬。陈小娥对徐秀的婶婶解释过,婶婶似乎更知道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对这事也理解。陈小娥担心被徐秀知道,一直拒绝王正刚来家里。这天,王正刚突然来到家里,要干那事。原来,他突然接到通知,要出外学习培训两个月,并且老婆很快要搬来了。急不可耐,就找来了,待到半夜还不回去。陈小娥劝他:“回去吧,孩子明天还上学呢,不能耽误睡觉。”王正刚起身装着走,突然一回身把陈小娥压在床上,一边拉扯陈小娥的衣服,一边喘着气:“别怕,孩子早睡了。就这一次,以后再不找你了。老婆马上要搬来了。”陈小娥促不及防,听到最后一次了,就只好服从了。

第二天,母亲一如既往地做饭,催徐秀起床,帮助整理书包,但徐秀心理却鄙夷起母亲了,拿个馍就跑到学校。一连几天,都没有给妈妈好脸色。婶婶看出来点究竟,劝徐秀:“妮,你妈也难啊,也是为了这个家,要不,阶级斗争早把我们打到了。原谅妈妈吧。”

第三天,不等徐秀原谅,陈小娥一天在车间突然晕倒在地上,拉倒医院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说是脑溢血。正在上课的徐秀被拉倒医院,扶着妈妈的尸体失声痛哭,最后说了声“对不起”,弄的工友们都不明就里。婶婶明白,拉起徐秀安慰:“别太伤心了,妮,有婶子呢。”

徐秀在婶婶的抚育下,虽然日子更苦点,也算过得平安。但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感到没有父母的家就不是自己的家。进入高中后,叔叔出狱了,打点零活,但他们家经常参加“阶级斗争”的各种活动,每次都是被批判对象,而且批斗越来越升级。叔叔和婶婶一到晚上,就点灯熬油写思想汇报。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徐秀成绩不错,但班干部不让当,红卫兵也没有自己的份,原因就是自己的出身、成分。进入高中,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高中二年级了,开始听课,批斗老师,贴大字报,但徐秀总是被排除在外,像一个孤零零的孩子被遗弃在社会之外,她暗地里哭过无数次,甚至咒狠过父亲、叔叔。学校里,只有李莉是密闺。她父母都曾是县里有名的国民党的党员、干部,还有个叔叔解放前夕逃到了美国,和徐秀一样是天生的“落后分子”。她们倒经常窃窃私语,说些知心话。不久,工宣队(毛泽东思想工人宣传队)进来掌权了,队长就是那个王正刚。

知青运动开始了,第一批名单中没有徐秀的名字。徐秀大着胆子走进了王正刚的办公室。没等开口,王正刚拿出一摞表格,摔在桌子上:“没你,下一批也不会有,你看看你家的历史,不批斗你就是宽大了。”走出王正刚的办公室,闺蜜李梨拉住她,悄声说:“晚上没人时来,这个王队长好色。我就是这样办的。”按照李莉的提示,徐秀成功了。王正刚边“运动”边慨叹:“比你妈还漂亮。”

1959年春节刚过,一辆大客车把徐秀、李莉等5个青年男女拉倒了卫南坡,一个叫杨柳村的小村子。                      (二)

那天,天还很冷,但即将下到乡里的县高中的几十名学生却很热,一路上引吭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革命歌曲,徐秀和李莉也很高兴,有一种首次“归队”的幸福感、激情感。尤其徐秀,几乎整天想脱离那个“落后的”家庭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和李莉都是第二批落户的队员,出发时,叔叔婶婶被叫走开会,学毛泽东思想,不能请假。徐秀一个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特别没有忘记戴上姐姐给的那个手镯,扛着简单的行李就到了汽车站。走前一天晚上,徐秀摘下手镯,交给叔叔和婶婶,似乎是感谢抚养、培训之恩,但叔叔和婶婶坚决不要。叔叔还凄惨的说:“妮啊,你看我们俩有今天没明天的,说不定那天——你好好活着吧,照顾好自己。”婶婶陪着留了泪。走出胡同,徐秀回望了一眼,深深吸口气,有一种超脱感,也有一种不再回来的希翼。但多年后,徐秀继承了房产。

卫南坡的这个汽车站叫留固站,是县里的大车站,东半县的人去郑州、安阳、新乡等大城市都要在这里转车、等车。这天,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大型扩音器里播送着高亢的革命歌曲。“热烈欢迎知识青年”的横幅格外醒目。卫南坡的集中欢迎知青的仪式就在这里举行。各级领导讲话,知识青年代表发言,最后到各村的集中。郭俭(二蛋)的孩子郭国庆走了过来。

“我是杨柳村接人的,你们跟我走吧。”说完,一把抢过徐秀的行李,扛在肩上,朝一辆手扶拖拉机走去。徐秀她们没有想到有拖拉机。国庆看出她们的疑惑表情,忙着解释:“这里公社为搞机械化,一个村配的一辆。”公社的书记走过来热情大声介绍:“这是咱们咱公社最年轻的村委会主任,才20来岁,还是党员。今天特地来接你们的。”别的村大都是村支书来接,杨柳村怎么是村委会主任?徐秀她们也没有多想,就坐上了拖拉机,公社的书记也上来了,“突突地”朝东开去。

10多里路一会儿就到,下车伊始,就“革命”了两件事。

一是正赶上一个批斗现场。村支书王尚奇(大胆)低着头,一伙又一伙群众走上村支部院里(村支部大院已经从村东头移到了村中,就是土台小的)的小土台,历数他的“罪行”,主要是“作风问题”:好吃懒做了;调戏妇女了等等不一而足,特别是和“地富反坏右”的一个女人不清不楚。许多群众当场要求老支书郭俭(二蛋)复出。二蛋大声推辞:“不行,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徐秀她们随机和同车来的公社书记商量,最后确定国庆接任村支书。国庆推辞不掉,看一眼徐秀,眼里满是感谢的意味。“大胆”被撤换后,不久就因病一命呜呼了。

二是关闭了一个“封资修”的小剧团。那时文化气氛淡薄,也没有电视啥的,也没有打工,一到冬闲,除了听听盲人的说书就没事可干,县、公社为活跃农村的文化氛围,就鼓励有条件的村子办小剧团,演出《秦香莲》、《穆桂英挂帅》等豫剧、曲剧等群众喜闻乐见的戏曲。尤其是逢年过节,锣鼓一瞧,好不热闹。演员基本是村里的年轻人。那个小剧团是附近几个村合办的,剧团设在了杨柳村的老支部院里,教戏的一般是外请的师傅,大都在冬闲期间教。有个扮演“包公”的20多岁的邻村演员在县里的剧团干过,一边演戏还一边教戏。他演的《包青天》在当时还是保留节目,一般在较大的村里才演。“包公”的大段唱词“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知冷知热结发妻”还风靡一时。徐秀等知青认为那就是典型的“封资修”,必须取缔。“包公”还跑来和知青们“理论”一番。但公社也正有此意,就顺水推舟取缔了。徐秀等人倒是利用剧团的舞台,就是老支部大院的舞台教过忠字舞,教过革命歌曲。

徐秀他们五人都在村支部院里住,自己搭伙吃饭。

杨柳村一共五个生产大队,徐秀和李莉分到了第一生产队。第一生产队人均合地最多,也最辛苦。但徐秀他们好像有无穷的劲头,割麦、收秋等各种农活都抢着干,群众也对他们赞不绝口。一年不到,徐秀的双手就起了厚厚的茧子。但徐秀倒感到很充实,多年来家庭里的压抑气氛不见了,也欢快多了,无形中成了五名知青的“带头人”。知青们有什么事,也是她和国庆说。冬闲,他们五个就教群众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还教跳忠字舞。教忠字舞,现在村支部的院子的土台就太小了,徐秀到村东头老的支部院里的土台上教。原来是小剧团的舞台。第一次到老支部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颗梨树枝清叶茂,徐秀突然感到好像这里和自己有什么联系。那时各村实行排演革命戏剧,徐秀他们排起了《沙家浜》,在老支部院子里的土台上演。徐秀扮演的“阿庆嫂”有模有样,“铜壶煮三江”一出口,就赢得满堂喝彩。公社书记等大批干部还专门来观摩。

徐秀在全公社出名了,更让人赞叹的是和国庆的婚姻结合。从徐秀一进村,国庆就找不同的机会接触。村支书对知青的关心爱护也正常,一来二去,和徐秀的感情有了变化。一次,秋后给地浇水,徐秀突然一阵眩晕,晕到在地里,国庆正好路过,开着拖拉机就把徐秀送到了公社医院,一夜都没合眼。多年没有的温馨的家庭气氛感动的徐秀哭了起来。逢年过节,别的知青都回家团圆了,徐秀不愿再回到县城那个家,往往一个人留在村支部院里。国庆总是热情的邀请到家,忙前忙后的招待。虽然那个年代没多少好吃的,但那股热情的家庭气氛对徐秀来说弥足珍贵。

1970年的春节到了,徐秀和国庆走进了洞房作为知青,徐秀成为全县扎根农村的典型人物。在当地,应该比当时邢燕子还出名。县里、公社出了大字报,宣传徐秀的先进事迹,还请徐秀到处作报告。省里还派了记者采访徐秀。期间,徐秀回了一趟县城的家,叔叔和婶婶作为“专政对象”,已经没人知道下放到那个农场劳动了。徐秀也庆幸自己当初的“牺牲”,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年,国庆和徐秀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取名郭晓梅。

(三)

有了稳定的家庭之后,徐秀很快又经历了两件事:

一是儿子。在偏僻的这个农村,无后为大,指的就是没有男孩。进入70年代,计划生育虽不是那么严格,但也逐渐提上日程,公社还明确要求村干部带头。再加上第一胎生产,徐秀疼的死去活来,对生孩子心理上都很恐惧。国庆是支书,也积极响应公社的号召。他们起初是不准备要的,郭俭对徐秀的到来还是很欢迎的,心理庆幸儿子找了好媳妇,现在却时常唉声叹气:“谁家没个男孩呢,总不能从你们这儿绝后吧。”国庆和徐秀商量,再要一个,今后不管男女都不要了。郭俭也同意了。庆幸的是,结婚的第三年,又生了一胎,可能是第二胎,很顺利。徐秀就没用到医院,大的肚子在灶间做饭,就生在了灶间。还真是个男孩。郭俭兴奋了好多天。那时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叫的震天响,郭俭给孙子取名大寨。

二是李莉。知青运动没兴几年,就有人开始回城了。李莉干活开始就跟不上,总落到后面,各项活动也不积极,成天唉声叹气。他的父母已经被下放农场劳动,远在美国的叔叔几十年杳无音信。有人劝她学徐秀,她鼻子一哼:“这破地方,早就待够了,不能再死在这儿。”好不容易坚持到1975年末,李莉第一个回城了。走前那天晚上,五个知青多做了两个菜,国庆还送来一坛子当地产的白酒“小鸡蹦”,算是给她送行,几个人还请教她的回城秘方,李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顾左右言它:“祝大家都早点回城,祝徐秀幸福一辈子。”临散的时候,喝的已经醉醺醺的李莉拉着徐秀的手,久久不松开,泪流满面的说:“咋回城的,妈的,咋来的就咋回的。男人都不是东西,禽兽。”她酒后吐真言,从公社到县里,睡了三四个男人。20多年后,她的父亲成了县里一个民主党派的头,当了政协的副主席。叔叔也联系上了,还回国投资办厂,非要李莉去美国。李莉已经40多岁了,母亲和同厂工友的丈夫都劝她:“算了,年龄那么大了。”李莉一跺脚:“去,50了也去,我从小就受罪,该享福了。”定居美国的李莉不久就离了婚,嫁给一个70多岁的美国老头,还和徐秀通信,回忆起知青岁月,竟还有点留恋。

李莉的回城引得其他几个人动了心,当然,徐秀除外。但回城不是容易的事,几个人几乎成天不在村里,就是偶然住几天,也基本不再下地干活,就是挺尸睡大觉。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村里的追悼会上只有徐秀一个知青。

1979年秋后,农村实行了土地责任制时,除徐秀外,村里一个知青都没有了,但徐秀听说他们回城都安排的很一般,都在街道的小厂上班。有位知青没找到工作,只得干起了个体户,开了一家小餐馆。家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女儿晓梅走进了小学,开始学“a/o/e”了;丈夫国庆的村支书不让干了,说是“三种人”。但徐秀清楚,国庆不是“三种人”,虽然也参加过村里的“井冈山”组织,但和公公的为人都不错,没有故意坑过人、害过人。徐秀的叔叔、婶婶在农场先后病死了,也没有后代,遗言房子由徐秀继承。上面来人找到徐秀,介绍了叔叔、婶婶的情况,评价解放后没做过什么坏事,也给“阶级敌人”摘了帽,还归还了抄走的家产,有关部门还补了1万多元钱。徐秀和国庆还回县城一次,看了房子、小院,国庆说:“等老了,干不动活了,就住这里吧。”在胡同口,徐秀和国庆吃了几根油条,没想到遇到一个最不想遇到的人——王正刚。他正在低头烧火炸油条,原来,被当做“三种人”处理了。并被工厂开除了。徐秀站起身走了,心里狠狠的说:“妈的,他才是真的三种人啊,枪毙了都不亏。”

一分地,才感到地少。以前在生产队劳动,累的时候总嫌地多。徐秀家分了30多亩地,还觉得不够种,公公、婆婆虽然50多岁了,身体还不错,还是棒劳力。其中,有20多亩地挨着村东头的老支部院子。国庆很勤快,和三家邻居把荒草丛生的老院子认真清理,要当成打麦场。那时各家都使用压水井了,但国庆他们为方便用水,把封了很久的深水井也认真的清理。

正是在这次清理后,徐秀知道姐姐的悲剧。

(三)

杨柳村和卫南坡大多数地方一样,夏季以种植小麦为主,当时机械化还没普及,收割机等更没有,20多亩麦子拉回家很麻烦,干脆把打麦场设在地边,方便打、晒,最后只把小麦运回家,或者直接交公粮,省去不少力。国庆和父亲是村里的两代支部书记,加上老支部院子好久没人用了,也没有人说什么。

在清理深井时,让人惊喜的是水还是那么清凉甘甜。一次,国庆和徐秀在杨场时,渴了,随机打桶井水喝,不想,水桶里漂浮着一直晶莹的玉镯。那颜色、那式样和徐秀手上戴的一模一样。徐秀疑惑了:“天下还有这么一模一样的东西?”

郭俭走过来,解释了当年发生的一切,但对徐娟的名字记不清楚了。那时一般都叫“少奶奶”,徐秀心理清楚,那就是姐姐。但时过境迁,徐秀没有说出真情,只是问,后来怎么处理的。郭俭说:“给上面打了报告,说是两人自杀的。乡长是我的老上级,也没再追究。那时斗死的地主又不是咱们一个村。不过,我父亲至死都说杜仁不该死。”

时光飞逝,当年火热的知青运动早就销声匿迹了,但徐秀一个人留在了杨柳村这个卫南坡的小村子里。卫南坡的人种地之余,都喜欢养几只羊或者喂几头猪。徐秀就喂了一头老母猪和几个小猪。猪喂得很有豫北农村妇女的特色,喜欢用剩饭剩菜掺水喂,开始总用盛剩饭的瓢敲打母猪:“别抢,让猪娃们先吃。”后来母猪就自动卷缩在后边,等小猪吃完了,再走过去,吭哧吭哧吃的很带劲。徐秀和国庆还像新婚一样好,但就是爱“抬杠(吵嘴)”。国庆经常嘟囔:“每天和猪说的话比跟我说的都多。”

文革结束,什么都好像要翻过了,除了当打麦场,村东头的老支部大院依然很荒凉,但那颗梨树却茁壮成长起来,到七十年代末,已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粗大的树干一个大人都合抱不过来。几个多事的老太太在梨树下搭起一座小庙,美之名曰敬奉“梨花奶奶”,久而久之,求神问吉,磕头烧香的村民越来越多。徐秀也常来,每次都想起姐姐徐娟。小剧团也恢复了,就在老支部院子里。有演出任务就走街串巷,没任务就在院子里排练,几十个本村和邻村的大姑娘、小伙子练翻跟头,还经常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调。那个邻村的“包公”也回来了。郭俭当起了剧团的杂务工。晓梅继承了徐家的漂亮血脉,比母亲、姨等人好像更胜一筹,对唱戏似乎特别有兴趣,蹲在那里看半天,有时摸摸花花绿绿的“行头”,很羡慕,还动不动学几句唱词,扭几下腰板,学的有模有样。有时徐秀不来她也来,借口找爷爷,一呆就是一整天。

徐秀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听戏。那时,逢年过节,逢更赶会,都是农闲时节,三里五庄喜欢唱戏,图个热闹。位于杨柳村的小剧团虽然水平一般,但要价便宜,管吃管住,一场戏给几石麦子就行,所以忙得接连赶场。徐秀听得入了迷,撵着小剧团跑,十里八村都去过。还经常招呼人一起听。徐秀喜欢听,还有一个原因:女儿郭晓梅可是当时的“角”,“红”遍了东半县。

郭晓梅唱“青衣”,嗓子好,字正腔圆。在简陋的舞台上一露脸,就有人叫好,特别是表演中,和“小生”一飞眼,下面掌声一片。在《西厢记》中,郭晓梅扮演的“小姐”更是一绝,成为许多人议论的中心。

郭晓梅走进剧团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徐秀几次都没有劝住,还和女儿生了几次气。

女儿

(一)

郭晓梅痴迷剧团,初中没有读完就进了剧团学戏。为此,徐秀和女儿生了一场大气。

“至少上完初中啊。再说,戏子有什么好,下九流。”徐秀提着女儿的书包,找到学校追女儿。

“就不,反正我学习也不好,就不想学。”徐秀没有料到,女儿一天天大了,脾气很执拗。那时80年代初,考大学的观念在偏僻的农村还很陌生。郭俭看着眼泪汪汪的孙女,“唉”了一声,劝儿媳妇:“算了,好在有我在剧团呢,不会有事。我不是也不认多少字嘛。”徐秀也只好妥协了。

郭俭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晓梅和剧团里那个“包公”“好”上了。“包公”已经40多岁了,据说还是晓梅主动的,多年后,晓梅已经历经了多个男人,却再找不到初恋时的幸福感觉。

纸里包不住火。“包公”离婚了,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这幢“丑事”让全家人成为附近一带村民的笑柄,国庆和徐秀好长时间都不敢赶集,怕被人笑话。还导致一个严重后果:郭俭气得住了院,不久就死在医院。出殡时,国庆坚决不叫晓梅参加,还不准她回家。晓梅心一横,干脆搬到“包公”的家——一个叫前营的小村里,同居了。结婚证倒是办了,但婚礼没正式办,他们清楚,办也没人参加,好多亲戚都和他们断了来往。只有“包公”一个在山西打工的舅舅还来看了看他们。大方的说:“好好过。我当年就是在村里混的不好才出去打工的,今天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包公”说,舅舅说是出去打工,是因为和嫂嫂“好”被变相撵出家门的。

他们还在剧团唱戏,承包的地也不怎么种,地里的荒草比庄稼都高。第二年,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也许是同脉相传,大寨初中毕业也不上了,考高中成绩倒数第一。他也不爱种地,国庆和徐秀吵的次数多了,大寨干脆躲到了徐秀叔叔县城的房里不回家,整天和县城一帮顽皮孩子瞎混,但也“时髦”:跳“迪斯科”,开黑灯舞会,“欣赏”港澳传来的美女图片。一年春节回家过年,带着大墨镜,穿着喇叭裤,提着录音机,播放着“靡靡之音”,引得家里成了村里青年男女的聚合点。刚过完初一,就被国庆从家里打了出来。就在那年,全国“严打”,大寨一伙儿被抓了进去。因为不是头,也没有玩弄女性的行为,但也被判了20多年,发配到新疆的戈壁荒滩服刑。临出发,犯人的家属都要送行,免不了泪水涟涟。国庆没来,还狠狠地说“熊货,死了才好呢。”徐秀想来被国庆拦住了:“别去了,还没丢够人呐。”只有晓梅送别了弟弟。大寨很后悔:“姐,给爹妈认个错,回家吧,好好伺候他们,养老送终。我这辈子玩了。”

晓梅、“包公”带着儿子回杨柳村了。也许没有儿子的缘故,国庆和徐秀也禁不住女儿的落泪,在加上时过境迁、木已成舟了。最终接受了晓梅。小外孙一口一个“姥爷”、“姥奶”等叫着,高兴地老两口眉开眼笑的。

正当一家团圆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小剧团散伙了。

(二)

上世纪80年代末,电视、收音机已近走进千家万户,流行音乐也开始流行,娱乐形式多样化了。除了一些老人,小剧团的观众越来越少,演出的机会也的越来越少。强撑了两年,还是解散了。演员本来就是自发而来,更没有什么编制、工资什么的,就是各回各家,各干各活。

晓梅和“包公”自然回家了,干了两年农活,在村里算是一般农家。“包公”50多了,干活已经不比小伙子。晓梅虽然不到30,但对农活没有兴趣,干什么都不提劲,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机会来了,“包公”在山西打工的舅舅病重了,发电报让他们去一次。晓梅第一次坐上了火车,和“包公”一起去了。

舅舅是骨癌,在病床奄奄一息,临终托付:“我的孩子热衷读书,准备考大学,不喜欢生意。我已经征求过孩子的意见,你们两个就把公司接了吧。舅舅吃苦受累20多年,才有了这个小公司,你们好好干吧。”晓梅和“包公”安葬了舅舅,正式开始了打工生涯。

“包公”唱戏是把好手,对生意兴趣不大,晓梅却感到大施拳脚的机会来了,所以,公司的大小事情都说了算。夏收的季节到了,“包公”干脆回家种地去了,晓梅也乐的他碍手碍脚,把孩子安排到县城读初中,住在徐秀继承的房子里,一身轻松的干起了公司。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建筑公司,在离煤城不远的一个贫困县,总共20多人,但干活主要是来自老家和附近的农民工。那时打工潮初兴,卫南坡的人时代以种地为主,行动慢,所以开始以当地的农民为主。进入90年代,房地产勃兴,晓梅看准了机会,准备大干一场。

首先需要的是工程。县城也要急速扩大、发展,划了大片的开发区。晓梅找到县委书记,提出了承包的要求。县委书记是个50多岁的汉子,外地人,住在县招待所。一见风韵成熟的晓梅,眼睛就色眯眯的。晓梅行贿的钱照收不误,就是给个小工程敷衍。晓梅当然心领神会,一个黑夜,悄悄地摸到书记的住处,“义无反顾”地献身了。晓梅第一次感到了那种事的无趣。晓梅感到很不满足,但工程却开始源源不断。晓梅想,堤内损失堤外补,有工程就行。其次需要大量的资金。县里困难,工程所需资金很难一下子落实到位,还需要建筑商大量垫资。晓梅通过关系找到市里建设银行的行长,酒醉饭饱之后,行长答应扶持,说是“研究研究”,但以后就没了下文。晓梅明白,行长想要什么,又一次献身了,仍然那么无趣。但资金到位了,几年时间,晓梅的公司在全市开始叫得响了。

晓梅在献身的同时,感到最对不起的就是“包公”。但很快不用对不起了。刚过60的“包公”因脑溢血一命呜呼,甚至没来得及和晓梅说句话。儿子初中毕业成绩差没考上中的高中,干脆不上了,到母亲的公司打工。晓梅干脆把承包的土地转包了。卫南坡的打工潮来得晚,却很急速,县里专门组织。县里领导找到晓梅,希望多接受家乡的农民工。晓梅慨然应诺。不几年,就有了从卫南坡到晓梅公司所在地的打工汽车专线。晓梅的公司像肥皂泡一样膨胀,从建筑到煤炭、加油、农贸市场等迅速扩张。晓梅走进了全省的富豪排行榜。尤其是派人铲平了一个小山头,建起了本市最豪华的酒店。街谈巷议中,她被“夸张”:“有几十个亿的漂亮女老板。”

晓梅清楚,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位县委书记的帮忙,也多次奉献自己,但晓梅一次也没有欲望。在县委书记高升到市里的时候,晓梅以庆贺为名,把书记拉倒几百里外的京城,到了“天上人间”。据说这是最高档的风月场所。就是高档,晓梅一晚上花了五万元,但书记明显很高兴。晓梅眼睛都不眨就结了账,但心理有点失落:“男人真不是好东西”。也许是“报复”,舅舅的孩子介绍了一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同学来到公司工作,小伙子膀大腰圆,一身的腱子肉。在一个晚上,晓梅把他拉上了床,果然不同凡响,晓梅几次欲仙欲死。晓梅二话没说,掏出伍万元砸过去:“给,天上人间一个价。”晓梅再没有找过这个大学生,需要时就找别的。晓梅又找过两个,虽然也欲仙欲死,但都没有第一个感觉好,更没有和“包公”的第一次的羞涩和高潮,但都比和书记,还有那个行长的感觉好。晓梅明白了,被动和主动就是不一样!行长已经退休了,晓梅自然不理了,但那个书记官运似乎很好,还进了省委的领导班子,当然,晓梅是他最大的“金主”,甚至还为他找过两个小姑娘。书记喜欢“嫩”的,每次都喜上眉梢,晓梅当然也赚得“盆满钵满”。在一次收购一个国营煤矿时, 晓梅和当地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发生了纠纷,书记就让公安局出面“摆平”了。在书记的“帮助”下,晓梅还成了县里的政协常委。每次回老家,老家的县委书记都拿贵宾接待,大年三十,老家的烟火都是晓梅出资购置的。不久,晓梅陆续开发了10多个分公司,总纳税额进了全省的前十名。卫南坡上出去打工的人无不把晓梅当成了“标杆”。

(三)

进入新千年,大寨减刑从新疆放回来了,不好意思在家呆,就投奔了晓梅。

也许是天道轮回,晓梅和公司遭受了一系列噩运。国家反腐重拳出击,那位官运一直不错的省委领导出人意料的落马,晓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不到半年,晓梅就被“协助调查”,在监狱一关两年。好在公司由弟弟和儿子打理着。虽说还存在,但公司和过去相比,一落千丈。可以说,晓梅的公司成了过节老鼠,人人躲避不及。建筑工程基本没有了,几次招标都功败垂成。全国打击小煤窑,煤炭也收归国有。农贸市场卖了,抵发工钱。其他几个行业也不景气。

晓梅刚进去时还信心十足:“这么多年,买通的朋友数不胜数,不会都见死不救吧。”事实很残酷,昔日的好友都烟消云散,没有一个探望过。开始,晓梅还想自救,要大寨和儿子从昔日的铁哥们处借钱“活动活动”,没想到这些铁哥们全变成了缩头乌龟,个个喊穷。到最后,筹集不到十万元。晓梅哭了:“妈的,过去花给他们的钱何止百倍。”晓梅一不做二不休,举报、揭发了不止一个贪官。判决很快下来了,由于认罪态度好,且有举报、揭发的立功表现,晓梅被从轻判刑,十年有期徒刑。算上被关押的两年,晓梅一算,正好到2010年。

2010年的深秋,晓梅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父母、弟弟和儿子一起接她出来。当走出监狱大门时,回头看看站岗的哨兵,晓梅百感交集:“就像做一场梦啊。”晓梅也意识到,由于自己的“立功”表现,无法呆在这里了。她卖掉了不景气的公司,转让了经营的产业,包括豪华的酒店,东拼八凑还有几千万。带着仅剩的资产和弟弟、儿子,回到了卫南坡。

在卫南坡的黄土坡上,晓梅冷静了几个月。但卫南坡上,大多数的人都出去打工了,连女人也所剩无几。土地上都是大型的机械来回奔走。半年后,卫南坡上出现了全县第一所私立高中——精华中学,董事长是郭晓梅。她动员年纪大的父母也转包了土地,一家人办起了私立高中。精华中学高新聘请的一般都是有丰富教学经验的退休老师,不几年,升学率超过了县一中。去年,清华、北大、复旦等名校都有该校毕业生。“闺蜜”李莉还和晓梅经常“热线联络”。一次李莉发微信问:“怎么想起办学了?”晓梅说了贴心窝子的话:“我们全家人折腾折腾去,一事无成,都是缺少文化的缘故啊。”

(作者简介:陈相印,河南开封市公务员,大学中文系毕业,喜欢创作,以散文、小说、书评、剧本和影视评为主,“锲而不舍”是笔名,出版有《锲而不舍作品集》等。邮件联系13839997000@163.com,微信号wxid-p803wdjiamhl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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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折不回

简介:陈相印,大学中文系毕业,当过10年记者,爱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