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红燕

我爸老家是江苏的。

九岁那年有戏班子到他们村里唱戏，那个班主就住在爷爷家里，熟悉了之后，他就向爷爷提议∶不如让你的三儿子跟着我们学唱戏吧！你看他长得眉清目秀，身段也好，是块儿学戏的好料子呢！

彼时爷爷家生活条件不好，总共有五个儿子，我爸是老三，一家人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靠野草糊糊过日子。

爷爷觉得这样也好，戏班子吃饭是免费的，换季的时候还能给发一套旧衣服穿，最重要的是跟着他们可以学戏。

就凭我爸那俊俏的长相，细条的身段，说不定以后还真能唱出点名堂呢。

倘若真要是出名了，那这一大家子还不都得跟着沾点光啊！

于是爷爷就喊过来我爸，问∶“三儿啊！你喜欢唱戏不?”

我爸说∶“不喜欢。”

爷爷说∶“唱戏多好啊！能穿好看的衣服，还能打扮得跟画上的人一样， 还有人给糖吃，给发粮食……发钱。”

可是我爸就是不愿意，别看他年龄小，但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爸爸告诉爷爷∶“我不想学唱戏，也不想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擦红脸蛋，我就想在家里，跟着你学种地。”

爷爷一听就恼了，说∶“你这孩子咋就油盐不进呢？让你去学唱戏是让你享福哩，种地有啥好，累个半死还是吃不饱饭。”

唱戏班在村里停了半个月，临走的时候就把我爸给带走了。

班主给爷爷家留了三斤大米，两套旧衣服。

爷爷害怕我爸忘了回家的路，专门带他去村口的大槐树下转了几圈，说∶“你记着，这颗槐树总共有五个大树叉，最粗的那支是向南边伸着的，咱村叫槐林村，你以后学成了可要早点回来啊！一家人都指着你哩！”

爸爸茫然地点点头。

才九岁的孩子，就要跟着刚认识几天的人走了，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他对未来是一无所知。

爸爸在戏班子就是扮演小女孩，或者小衙役这些小配角的。

因为他长得清清瘦瘦，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孩子呢。

九岁离家，到十三的时候，爸爸已经在戏班子里待了四年了。

个子高了，比原来更清秀了，就是演技一直不长进，和他同一时期加入的师哥师弟们都可以独挑大梁唱小生了，可是我爸还在场上做粗活呢。

真可惜了他那英俊的相貌和柔软的腰肢了。

班主觉得我爸真的不是可塑之才，白养了他六年，在十五岁的时候，把他喊了过来，告诉他说∶“要不你还是回家吧！让家里看看有没有别的门路，咱们戏班子收入微薄，真是养不起闲人啊。”

我爸本来就不想唱戏呢！

这下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很利索地收下了班主给他的十二块钱和一袋干粮，跪下给师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告辞而去。

爸爸准备回家，一路惦记村口那五个杈的老槐树呢。

刚开始几天还行，干粮足够，爸爸日夜兼程，一路走一路问，恨不得一步就踏回家中。

可是到底还是体力不支，没超过一星期，爸爸兜里的干粮吃完了，前面还有多远的路程他也不知道，只好坐在一个村庄的岔路口休息，又累又饿，他竟然就那样坐着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朗星稀，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父亲非常害怕。

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后远远传来一阵车轮声。

等了好久才过来，原来是一辆专门帮人做宴席的车子，车上装满了锅碗瓢盆，总共有三个男人，两个年轻的，还有一个年龄很大的老人。

车子停下后，那老爷爷问了我爸的情况，然后从车上给他取了两块软馍，并且加了一大块红烧肉，爸爸就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家。

这就是我的姥爷家。

年龄大的老爷爷是我姥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姥爷，另外一个年轻人是我姥爷的弟弟。

太姥爷听说我爸学过戏，弟二天就让他表演了一段。

虽然我爸在戏班子里就是个干杂活的，但是在太姥爷眼里俨然是一个角儿，一颦一笑，一招一式都能逗得他开怀大笑。

太姥爷特别喜欢我爸，就示意我姥爷把爸爸留下来当儿子。

姥爷没有儿子，只有我妈和小姨两个女儿。

姥姥和姥爷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可是我爸有点不愿意，他想回江苏，回自己的老家。

于是太姥爷就让我姥爷带着父亲一起回老家，主要还是喜欢他，想带他回老家看看，然后再带回来的。

结果我爸脑子糊涂，才离开家五六年，他竟然记不住老家县名和镇名了，只记着槐林村和那五个杈的老槐树。

姥爷带着他走了半个多月，到底也没有找到他的家人，只好又把他领了回来。

此后，我爸就在姥爷家住了下来，种地，学厨子，有空还给太姥爷唱戏玩。

说不清楚为什么，太姥爷就是特别喜欢我爸，二姥爷家有两个儿子，都是他的亲孙子，但是都没有他看我爸亲。

方圆几个村子，谁家有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大家都会请太姥爷去做执事，请我姥爷和二姥爷去做厨子。

每次出门的时候，太姥爷都要带上我爸。

就这样，没过几年，我爸就把太姥爷那套宴席上的礼仪运用自如了。

不光这些，他还会帮人看日子，看风水，还跟着我姥爷和二姥爷学会了做菜。

虽然是一天学没有上过，但是架不住经历多，父亲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思维敏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有文化的人呢。

后来爸爸就接替了太姥爷的班，也成了方圆几个村子有名的执事。

到了婚龄后，爸爸自然而然和我妈妈结了婚。

他们结婚的时候，爸爸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老家，姥爷和姥姥就以嫁闺女，又娶媳妇的方式，风风光光把我爸娶进了门。

爸爸又当儿子又当姥姥和姥爷的女婿。

那些年我们家的生活过得不错，太姥爷老了以后，是姥爷和我爸撑起了整个家，并且在镇上开了家饭店，专门承接各个村子的红白喜事生意。

一直到我和两个哥哥结婚成家。

哥哥们不喜欢继续做厨师，也不喜欢继续待在村子里，他们都在县城里做生意，并且在县城里买下了自己的房子。

老家只剩下了我爸和姥姥，以及姥爷三个老人。

我妈妈前几年因病已经离世。

爸爸自己种了几亩地，大部分都是小麦和玉米，房前屋后还种了各种应季蔬菜，养有一群鸡和几只羊。

他在老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顾姥姥和姥爷两位老人。

姥爷十年前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说话颠三倒四，时而清醒时而明白，奇怪的是他能吃能喝，还能正常走路，就是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家里有两个老人，除了他们睡觉的时间，我爸是一刻钟都不敢休息。

特别是2021年的时候，我姥姥又得了肺癌，年龄大，不能手术，只能吃中药在家里自己调理。

前两年还没事，那时候姥姥可以自由行走，吃饭，上厕所都没有问题，甚至还能帮助我爸照顾姥爷。

可是从去年十一月份开始，姥姥的病越来越严重，身体消瘦，药物已经达不到什么效果，只能长期躺在床上。

此时照顾两个老人的沉重任务彻底落到了父亲一个人身上。

小姨在城里教学，她肯定是没时间回家照顾的，姨夫也要工作，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节假日买点礼品或者药物回去看看两位老人。

不过为了尽自己的心意，小姨每个月会给我爸拿2000块的零花钱，算是他照顾姥姥和姥爷的工资。

我爸说∶“都是自己的爹妈，哪怕你不拿一分钱，我也得照顾啊！”

小姨他们差不多每个月能回家个两三次，也不常住，每次带点东西回去看看就走了，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能帮我爸的就是给他做好采购工作，要什么都给买齐，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问题就出在去年。

姥姥躺下之后，我爸一个人照顾他们两个老人非常吃力，姥爷还特别爱动，为防意外，我爸每次干活的时候就用条床单把姥爷绑在椅子上或者床上。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去照顾姥姥啊！

姥姥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下身有严重的溃烂现象，爸爸每天得帮她擦拭，上药，和清洗，做这些都是需要很大的耐心的。

更何况两位老人的吃喝拉撒洗都是我爸一个人负责的，忙起来真的是顾了这个却顾不住那个，好多次他自己甚至都忘了吃没吃饭。

哥哥们心疼我爸，经常会给他买一些奶粉，牛奶什么的拿回家，以便于休息的时候能及时补充体力。

可是我那憨憨的的姥爷，只要见人就告我爸的状，特别是看到小姨回来，姥爷就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说我爸不让他吃饭了，还把他绑在床上打他，并且自己喝奶粉，不让他和我姥姥喝奶粉了等等。

说一次两次还好。

但是次数多了，村里的人看我爸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特别是小姨，清明节回家的那天，直接问我爸∶“哥哥，我每个月给你2000都花到哪里了?咋连奶粉都不舍得给咱爹妈喝啊?还有，你不让他吃饭，还把他捆起来干啥呢？你把我爹当啥了？”

唉，小姨也是听到了亲戚和邻居们之间互相传的闲话，又加上了姥爷自己胡说八道，她竟然真的相信了。

把我爸委屈的啊！说∶“我要给你姥姥做饭，洗衣服，擦伤口，这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把你姥爷绑起来，那我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几十年，送走了两个亲人，照顾姥姥和姥爷十年了，到头来他却成了村里人口中的不孝子，不让老人吃饭，还把老人绑起来。

最伤心的是小姨竟然也相信他会这样做。

爸爸说∶“我想回江苏老家了，想去找找老家的那棵大槐树，在这里辛辛苦苦几十年，养儿育女，照顾老人，到最后竟然把自己的名声也传坏了，再待下去还有啥意思呢?”

其实老年人真的是很注重声誉的。

因此，我想提醒大家，不管你是多少的富有，孝顺，但是请一定要尊重那个愿意在父母身边贴心照顾的儿女，如果不孝顺，他又如何做到一住就是好几年呢？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所以我认为，这和钱真没有关系，在父母生病的时候，愿意花时间陪伴的孩子，才算得上真正的孝子。

如果不相信的话，请放下工作回到自己家老人身边照顾几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