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小老太太。

她小时候家里穷，没怎么上过学，18岁一过，就跟我姥爷结了婚，由于没啥文化，做了半辈子工人，可以说是辛劳大半生。

儿时她待我，比不得那种特别亲密的祖孙情，没有什么偏爱，但那时候，父母离异，我妈要工作赚钱养我，我也只能在姥姥家长大，至少那七八年的时光里，她没让我挨饿受冻。

她有四个女儿，她叫我“小闺女儿”，说是我仿佛是她第五个女儿。

小学时每天她给我扎辫子，我妈逗她说：妈，你都没给我扎过辫子，我的头发都是我大姐给我扎，您还记得么？

我姥姥笑笑说：那时候忙叨叨的，哪有空给你们弄头发，可不就大的带小的呗。

多年以后，我都工作的某一天回去看她，她说：我最近揽了一个活儿，楼上有个小丫头跟她爷爷过，那老头子哪会扎小辫，小丫头就天天下楼找我给扎，总能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搬个小板凳让我给扎小辫么？

怎么会忘呢？

四个女儿里，姥姥还是偏心小姨多一些，当然这个偏得程度可以接受，一来是因为小姨是老闺女，二来，姥姥当初因为家里穷差点给她送人，就因为这个，姥姥总觉得亏钱小姨，自然后来多少有点想弥补她。

小老太太没啥文化，却拉扯大了四个女儿，又帮四个女儿或多或少的带大了四个外孙、外孙女。

在这个家庭里，我妈属于出钱出力最多的那个，姥姥家装修我妈盯，姥姥生病，我妈带去医院之类，姥姥心里有数，就偷偷都弥补给了我。

我结婚前偷偷给我五万块钱说添作嫁妆买车，别的哥哥们的孩子过年压岁钱姥姥给800，偷摸给我孩子塞1000，六一别的小孩给500，给我孩子塞800，这样。

她在尽量端水。

她说过，总觉得我的孩子跟她更亲近一些，因为那是她女儿的女儿肚子里生出的娃娃。

小老太太省吃俭用，扣扣搜搜的一辈子，我刚工作第一年带她吃个牛肉面她都念叨了好多年，逢人就说小闺女儿好。

她前两年还在说，自己和姥爷没什么本事，四个闺女也没多享福，就想自己省一点，能多存点钱，平分给自己孩子。

每个月发退休金的日子，我妈都去银行取出来，交给她，她自己坐家里数，然后拿小本本记下来，每存到一万，就让我妈给她弄个存折。她笑着问我：小闺女儿，你看看姥姥像不像地主婆儿？

但是，我没有姥姥了。

此时此刻，我坐在她的灵堂，打下这篇文字，视线几度模糊，停下若干次。

在小老太太人生的最后50天，在医院的50天，也见证了她四个女儿的人性，只能说，希望天道好轮回，将来某些人她们躺在病榻的那一天，她们的儿子也如此待她们。

昨天白天一天，大家都情绪稳定的操办后事，谁也不去刻意提姥姥。晚上跟小姨和妈妈去姥姥家给她收拾衣服，小老太太的衣柜干净利嗖，80多岁的她依旧爱干净。本来撑着一天没有哭的小姨说：姐，以后咱们再来，这里再也没有咱妈了。

瞬间三个人都绷不住了。

吾无外祖母无以至今日，外祖母无吾亦可终余年。

以后，再也没有人叫我“小闺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