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看特朗普的政策有感：经济学家反对收关税的原因是关税会阻碍经济流通，提高生活成本。可在国内的交易过程中征税不也是会阻碍经济流通，提高生活成本么？为什么不改成关税起码还能促进国内产业？
看到这个给我带来最大的乐趣，就是竟然有这种充满小孩子好奇心的问题。我的简单答案是：关税税基不够。以美国为例，政府支出占GDP比重常年超过30%，在2020年高达47%。而美国进口货品占GDP比例只有15%。而假如对进口货品加重税的话，15%会继续缩水。仅靠关税无法运营政府。
但更好的答案是：这只是当下经济体系下的局限。关税的确可以取代国内税，但取代后的政府和现在的政府很不一样。古今中外财政体系最大的问题都一样：税收不到中央政府手里。假如财政体系的核心在中央，地方没有任何动力去帮远方皇帝卖命当恶人，税率稍高就可以起义造反。假如财政体系的核心在地方，地方官员收税阻力最小的路径是和当地乡绅大户合作。均衡点在乡绅少交税，百姓多交税。这个矛盾的核心原因是通讯和信息技术不够发达。就算是占绝对军事优势的中央政府，也无法长期有效了解军事控制区的经济情况。
而关税是大航海时代的欧洲帝国的绝佳解决方案。远洋贸易能带来极高的利润，税基很高。而向远洋贸易征税所需的军事力量，和控制远洋贸易路线的军事力量完全一样：海军。欧洲帝国只需要控制远洋商路上的港口，就能控制远洋贸易税基。而维持这个税基所需的军事力量也价格不菲。以拿破仑战争前夕的大英帝国为例。当时大英帝国GDP大约3亿英镑。政府开销4000万英镑，其中1000万英镑花在海军上（总军费2500万英镑，在和平年代都占政府开销一半以上）。而大英帝国远洋贸易总值大约3000万，关税大约1000万。早期欧洲的财政体系，本质上就是靠关税养海军。
当今，亚当斯密被认为是“第一个资本主义者”。但《国富论》批评的政府，并非当下我们心中的政府。《国富论》的最后一章，讲的就是英国为了维持远洋贸易的军费支出，超出了远洋贸易垄断带来的好处。可以说，斯密是第一个反帝国主义者。“只靠关税”看似美好，但就算是海权巅峰时期的大英帝国，这都是一笔算不过来的账。亚当斯密的看法在《国富论》发表后两百年逐渐被欧洲帝国采纳。
而现代国家的财政体系是经过自由主义者改造的福利系统。这个体系的核心思想是，人的一生中，老年和未成年时期没有经济产出，需要大量照顾，而青壮年可以产出剩余价值。政府可以通过向劳动力征税，补贴面向未成年人的教育（教育也能使未成年人在成年后产出更高）和面向老人的医疗。所以，现代政府的支出大头是养老金，教育支出，医疗保障等。而收入大头是个人所得税。这个财政体系对政府的控制力，社会的和谐稳定要求很高。很多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尚未完成这种财政体系。
假如像前面问题所说一样，放弃其他税种，那就没有向劳动者征收的跨代际福利系统，那就也没有政府养老，义务教育等政府支出。取消这些福利，政府支出再增加大量军费以维持高关税，是重走大英帝国已经放弃的财政体系，我不认为这是一种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