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战士叫陈二柱，河南商丘人，兜里还揣着半包没吃完的硬糖。他倒下时手里抓着半截爆破筒，肠子挂在焦黑的松树枝上晃荡。班长脱下浸透汗水的军装盖住他脸，旁边新兵蛋子抖着腿尿裤子，被副连长一巴掌扇醒：“哭个球！二柱的糖还热乎呢！”其实糖早就化在血泊里了，黏糊糊裹着阵地上滚烫的土。 老山的雾比子弹还毒。陈二柱们冲锋前喝的壮行酒，是拿医用酒精兑的糖水；绑腿用的纱布从烈士身上拆下来，洗不净的血渍结成硬壳。有回炊事班送上来一桶面条，挑开浮头的葱花，底下沉着半只炸烂的胶鞋。战士们捞着吃面，连长蹲在猫耳洞抠脚丫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收尸！” 最邪门的是1072高地争夺战。三连冲了七次没上去，第八次冲锋时尸体摞成台阶，活人踩着战友的背往上爬。陈二柱就是那会儿中的弹，他倒下前把爆破筒塞进越军机枪眼，气浪掀飞自己半张脸。后面战友捡起他炸剩的军用水壶，里头漂着片泡烂的家书——写给他刚出生的闺女，大名都没来得及取。 你说这帮兵不怕死？扯淡！夜里战壕里到处是憋着的抽泣声，有个四川兵被炮击吓疯，啃着自己手指头喊娘。可天一亮照旧往雷场里滚，为啥？副指导员战前动员说得实在：“咱们死了能追烈士，爹娘领抚恤金，要是当逃兵，全村戳脊梁骨！”这话比什么保家卫国好使，农村兵最怕丢人，硬着头皮也得往前拱。 陈二柱的遗体在山沟里摆了三天才抢回来。收尸队摸黑爬过去，发现越军往他身上撒了泡尿，当即红了眼要追过界，被指导员拿枪顶着脑门拦下：“他娘的想引发国际纠纷？”后来清理遗物时，他棉袄内衬缝着张字条：“抚恤金给爹治肺病，别让娘知道咋死的”。连部文书咬着笔杆犯愁——这话能往烈士证明书上抄吗？ 二十年后老山成旅游景点，当年战壕里种满橡胶树。陈二柱的闺女拿着褪色的烈士证来寻爹，当地老乡指着一片野菠萝地：“喏，你爸在这块当过台阶。”橡胶树割出的白浆往下淌，像极了1986年没擦干净的眼泪。那些说“岁月静好”的人该来看看，静好的底下垫着多少没来得及哭出声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