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山西榆次农商行(以下简称“榆次农商行”)高管团队紧急部署一场“全员清收”战役——高管带头包揽“大户难户”,全员认领清收任务,单月清收各类不良贷款本息共计289.33万元。
然而,基数太大,杯水车薪。
从数据来看,289.33万元,还不到新增不良贷款的零头。截至2024年末,该行不良贷款余额达到了37.56亿,较年初猛增41.26%,不良率飙升至34.43%——相当于每放出3笔贷款,就有1笔无法收回。
榆次农商行,缘何“堕落”至此?
01
评级三连降,一家银行的“坠落”轨迹
5月19日,中诚信国际的一纸公告,将榆次农商行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据中诚信国际公告显示,决定将榆次农商行主体信用等级由BB调降至BB-,将其发行的“18榆次农商二级01”和“19榆次农商二级”的债项信用等级由BB-同步调降至B+。
这是今年首家被下调主体信用评级的商业银行。据统计,2021年以来,中诚信国际已连续三次调降榆次农商行评级,后者主体信用评级由A+一路降至BB-。
中诚信国际在报告中指出,此次调降基于三大风险因素:
一是不良贷款增长快且不良率高,同业和金融投资风险资产尚未出清,抵债资产和其他应收款规模较大,整体清收处置效果有限,拨备计提缺口持续扩大。
二是该行贷款投放增长乏力,受资产质量影响贷款收息水平低,净息差降至负数,已连续两年经营出现亏损,且亏损金额持续增加。
三是受经营持续亏损和贷款损失准备缺口持续扩大等因素影响,该行资本严重不足;多家法人股东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股权质押比例较高。
数据揭示了触目惊心的现实。
截至2024年末,榆次农商行不良贷款率达34.43%,关注类贷款占比达10.57%。更令人忧心的是,拨备覆盖率仅剩0.38%,贷款减值准备余额仅1400万元,意味着几乎丧失了风险抵补能力。
受资产质量影响,榆次农商行贷款利息回收水平低,2024年净息差为-0.53%,全年净亏损2.06亿元,亏损金额同比增加近1.1亿元。
资本充足率,截至2024年末,榆次农商行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已跌至-23.87%,资本充足率-21.26%,远低于监管红线。同时,更为严峻的是,截至2024年末,榆次农商行的核心一级资本净额和资本净额也分别降至-42.09亿元和-37.49亿元,远低于监管要求。
负息差、负营收、负资本充足率,这三组异常数据勾勒出榆次农商行深陷泥潭的生存图景。
02
风险溯源,“德御系”留下的黑洞
榆次农商行的危机非一日之寒,其根源可追溯至十年前。
2011年,在全国农信社改制浪潮中,晋中商人田文军控制的“德御系”关联企业——和柚实业有限公司入股榆次农商行,并逐步成为第一大股东。借助股权控制,“德御系”编织了一张覆盖山西近20家银行的庞大网络。
伪造公章上千枚,伪造文书材料重达十几吨,通过编制虚假会计报表、贿赂银行高管、操纵股东表决等方式控制决策链......榆次农商行原董事长曹双马收受1725万元贿赂后,为“德御系”违规办理108笔融资,金额高达29.87亿元。
2017年“德御系”资金链断裂,引发山西金融反腐风暴。全省168名涉案人员被查处,风险资产规模达2700亿元。而榆次农商行作为重灾区,风险敞口彻底暴露。从2022年至2024年,该行不良率经历三级跳:16.94%→22.92%→34.43%,风险如溃堤般爆发。
历史遗留问题,使得榆次农商行陷入一场难以自拔的恶性循环。
面对危机,榆次农商行展开艰难自救。
2024年5月的风险资产处置专项活动中,该行尝试多种清收手段:针对小额不良贷款引入第三方公司委托清收;对复杂金融借款纠纷案件,委托四家律师事务所开展风险代理,标的金额涉及2.95亿元。
同时,该行还两次公告出租出售抵债资产,包括榆次星耀城60余套地下商铺。但中诚信国际在评级报告中指出关键困境:“由于房地产市场行情低迷背景下抵押物处置难度较大,2023年榆次农商银行实际不良处置规模相对有限。”
另外,在资产质量方面,除了不良贷款,榆次农商行的同业和金融投资风险资产尚未出清。2024年末,该行有2.97亿元存放于省内农商银行的款项因低于市场利率水平付息被划分为关注类,3.15亿元拆借给金融租赁公司的资金被划分为不良类,还有0.30亿元资管计划因投向问题被划分为不良类。
这些风险资产的处置难度较大,进一步加重了该行的资产负担。同时,该行通过以物抵债方式处置不良贷款形成的抵债资产余额高达16.79亿元,且大部分已超过两年处置期限,未计提减值准备。其他应收款余额也达到19.48亿元,其中大部分已划分为不良类,同样未计提减值准备。
这些情况表明,榆次农商行整体清收处置效果有限,拨备计提缺口持续扩大,未来资产质量仍然面临下迁压力。在现有宏观经济环境下,客户生产经营恢复的不确定性,使得该行的资产质量难以在短期内得到改善,信用风险不断累积。
03
区域困局,山西农商行的集体阵痛
榆次农商行的困境并非孤例。罚款、降级、股权被甩卖,已成为山西多家农商行共同面临的挑战。
2025年初,中国人民银行山西分行连续开出多张罚单,对临汾、运城多家农商行累计罚款360余万元9。与此同时,山西多家农商行股权遭司法拍卖却屡屡流拍的尴尬局面频现:
山西五台农商行1.6926%股权评估价1754万元,起拍价1491万元(八五折)仍无人问津;山西交城农商行1470万股股权起拍价仅评估价的5.6折,仍遭遇流拍;央企中煤集团旗下公司曾两度折价转让山阴农商行20%股权,最终黯然离场。
部分银行资产质量突出、估值不高、内部治理不健全、盈利增长乏力,让投资者望而却步。
04
改革浪潮,中小银行的生存之战
榆次农商行的危机,事实上也折射出中国中小银行整体面临的生存挑战。2025年监管工作会议将“加快推进中小金融机构改革化险”列为首要任务,一场深刻的行业变革已然开启。
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末,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法人数量较2023年减少195家,其中村镇银行、农商行、农信社分别减少98家、44家、41家。五年间机构总数缩减超两成。
省级统一法人改革迈出关键步伐。2025年5月,内蒙古农商行挂牌开业,一次性整合120家机构。河南则通过新设合并方式,将25家机构组建为河南农商银行。浙江、辽宁、山西、四川等十余省份的省级农商行或农商联合银行相继成立。
“当前中小银行面临三重压力:息差收窄、不良高企与治理短板。”广发证券统计的383家样本银行数据显示,中小银行面临经营压力分化:资产增速均值7.9%,四川、江苏等经济活跃地区达13%,但宁夏、青海等地不足3%;净息差均值1.72%,较上年下降15.7BP,黑龙江、贵州等地农商行息差降幅超50BP。资产质量方面,中小银行不良率均值约为1.58%,较上年提升5.5个基点,拨备覆盖率约为294%。资本充足率虽整体提升至13.85%,但内蒙古、青海等地农商行资本充足率降幅超1.5个百分点,资本补充压力凸显。
面对困局,监管、行业也在寻求破局之道。
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就明确要求:“按照市场化、法治化原则,一体推进地方中小金融机构风险处置和转型发展”“完善中小金融机构功能定位和治理机制,推动实现差异化、内涵式发展。”
金融监管总局采取“一省一策”推进农信社改革。根据不同区域经济发展表现,以及不同机构风险情况差异,因地制宜化解风险。
目前,中小银行兼并重组浪潮已席卷全国。2025年前5个月,约180家中小银行获批合并或解散。
随着兼并重组推进,中国中小银行正从“数量扩张”转向“质量提升”。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末,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法人数量较2023年减少195家,其中村镇银行、农商行、农信社分别减少98家、44家、41家,五年间机构总数缩减超两成。
正如相关分析指出,“改革化险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在注资的过程中,改革很重要。核心就是要优化中小银行的治理结构,建立现代商业银行的经营理念。”
转自:金融科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