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5年第14期
在边境,我与我的功勋缉毒犬
文—本刊记者彭姝疑通讯员牟伟章欣怡
在网络上搜索“极君星”这个名字,你会了解到一只警犬简单但光辉的一生——
极君星,马里努阿犬,2016年出生,刚满一岁时被分配到武警德宏边防支队瑞丽边防大队江桥警犬复训基地服役。2023年1月,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移民管理局评定为首批“功勋犬”。在其服役的8年里,累计参与破获案件137起,抓获嫌疑人66名,参与缴毒超80公斤,于2024年4月底光荣退役,2024年11月16日去世。
2025年5月,训导员周州在警犬基地清理档案时翻过极君星档案最后一页瞬间落泪的视频在网络上爆火,让更多人知道了这条战功赫赫的缉毒犬。6月24日,在“国际禁毒日”来临之际,艺术家袁熙坤先生为极君星专门创作的纪念雕塑落成并被赠予云南德宏边境管理支队,由训导员周州带回安置。
地处中缅边境瑞丽市,这个驻扎在禁毒第一道防线的训犬基地,曾训练出很多只“明星缉毒犬”——
被毒贩视为“眼中钉”的辉杰,曾有贩毒嫌疑人被抓后叫嚣“要出两百万弄死它”;长期在瑞丽江边徘徊、眺望的警犬大狼,它的训导员姚元军于2011年为抓毒贩坠江牺牲,从此大狼开始了它无尽的等待……
2012年,18岁的周州就是听着姚元军和大狼的故事来到这里的。
周州和极君星
「“不是犬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分警犬就跟买彩票一样,见到前,你就一直等着、想着它长什么样子。”刚见到分配给自己的第一只警犬希快屋,它正兴奋地东跑西跑,周州皱了皱眉。“它太活跃了,不适合缉毒”。印象中的缉毒犬温顺、稳重,对一个感兴趣的物品会非常执着,而希快屋活泼、跳脱,这让周州心里打鼓。
“你抽到它了,它的一生、它的命运就交给你了。”周州给希快屋重新起了个简单好记的名字,俊鹏,“鹏”字是自己弟弟名字里的,他把俊鹏也当作了弟弟。
“就跟带小娃娃一样。”周州开始与它磨合。白天正常训练之余,每天中午、晚上,周州都会到犬舍里陪着俊鹏。为卸下小犬对自己的防备,他就躺在地上,让俊鹏在身上踩来踩去。
后来,周州又接到第二条犬,极君星。这是一条四岁的母犬,爱咬人,除了之前的训导员,时常对其他人展开“无差别攻击”。周州叫它妞妞,将它关进犬舍,拿着犬粮叫它的名字,叫一声丢一点给它吃。他慢慢地给,慢慢靠近,摸它的头,妞妞对周州的防备逐渐解除。
“它只要第一次没对你下口的话,说明搞到位了。”周州接替之前的训导员开始训练妞妞。平时,他自己吃什么,就给妞妞吃什么。吃苹果时,人啃一个,犬啃一个;吃鸡蛋时,人吃蛋清,犬吃蛋黄。
“比如我坐在这个房间把它放开,5米范围内只要有人靠近我,它就会扑上去咬。”时间飞逝间,周州已得到妞妞无死角的守护和毫无保留的依赖,“它很会撒娇,平时我坐在那里叫它过来,它都从来不会坐在地上,它要坐我怀里的。”
生活里宠溺,训练时严苛,恩威并用,赏罚分明,训犬须如此。“一条好犬成长起来,都是要经过一定的手段锤炼出来的。”
周州有自己的训犬之道。他每天只挑犬最活跃的时间段训练,不求多,只求精。哪怕只训几分钟,只要犬表现不错,效果达到了,训练就可以到此为止。“不能让它产生厌烦心理。”周州说,犬也有疲劳期,它不想干活也不想玩的时候,就带着它散散步、抚摸它,等它度过这段时期。
因云南地区温度高、空气湿度大,毒品湿气重,散发味道就更轻。训练犬搜嗅能力时,周州都会戴手套再碰测试用品,尽量避免留下干扰气味;犬将几十个箱子嗅完后,为不干扰下一次训练,他会用高压水枪将所有箱子一一冲洗干净,避免气味残留,影响警犬发挥。
细节决定成败。如今,周州训出来的警犬中,已有三条——希快屋(俊鹏)、极君星(妞妞)、保世被评定为“功勋犬”。而他现在正带的缉毒犬云九,也在去年国家移民管理机构举办的第二届警犬实战大比武中,代表云南边检总站拿到了服从项目第一名、行业场所毒品搜索第三名的好成绩。
云九“只”得了第三,周州归咎于自己心理素质不够好,“是我太紧张,影响到它了”。他了解云九,知道它的水平,也知道它随时察觉得到自己的思想波动和情绪。他说,绝大部分场景下犬犯的错误,都“不是犬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周州和极君星
「“它们不想让我伤心”」
2016年6月初,德宏支队侦破一起特大运输毒品案,抓获犯罪嫌疑人4名,缴获海洛因12.68公斤。案件侦办过程中,在嫌疑人身上、车辆内均未查出毒品,专案组向上级申请调派警犬,俊鹏“出战”,仅用3分钟就在路边一片玉米地中发现了装有毒品的行李箱。
让周州印象深刻的,还有2018年的冬天。他带着保世去山里搜捕犯罪嫌疑人,下午两点,天气闷热,他只拿了一瓶矿泉水,自己不喝,留着给保世。搜索四个多小时无果,正心灰意冷时,他看见保世围着一个啤酒箱子重嗅后抬头看他,走过去一打开,里面有两块海洛因。
“当时本来心很累,这一下子就轻松了。”把这两块捡起来,再抬头一看,树上也挂着两块。他明白已经搜到了大概位置,猜测是毒贩逃跑时,边跑边四处丢弃毒品毁灭罪证。保世拉着周州一路往前走,沿路又发现十几块。直到前面就是深沟,保世并不掉头,它停在一张草席旁再次重嗅起来,周州上前打开,二十几块海洛因赫然在目,再过马路后又找到八块,第二天早上在旁边的坡上面又找到几块……
350克一块的海洛因,此次缴获18公斤左右。当晚保世被奖励了两斤牛肉,吃得痛快。
两年前,10岁的保世、11岁的俊鹏去世时,周州都不在支队。去年年底妞妞去世,周州也刚好不在它身边。“它们好像不想让我伤心一样。”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周州这样安慰自己。
基地的警犬去世后,都会被埋葬在老基地的一片警犬墓地中,那里已长眠着16条警犬,包括让毒贩“闻之丧胆”的传奇缉毒犬辉杰,也包括警犬中的“忠犬八公”大狼。
“人和犬相处久了,是会心意相通的,它能懂你的心思。比如你心情好的时候走过去,它肯定是摇着尾巴的;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过去,它就不会摇尾巴,它会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你。等你假装开心一下,它也假装心情好对你摇一下尾巴。”周州笑着一点点回忆,“这就是人和犬之间的‘互相欺骗’吧。”
“我觉得我跟犬的关系,好像就是同事。它在完成它的使命,我也在完成我的。我的任务是带好它,它的任务是配合好我,我们一起合作。”成为训导员后,周州开始很反感那些将“犬”称为“狗”的人。“要叫‘犬’,这是对它的尊重,叫‘狗’感觉把人家降低了一个身份。”别人这样叫时,他心情好了就不搭理,心情不好还会怼回去:“你在叫谁‘狗’?你有它忠诚吗?”
“我手机里都是他们三个人的照片,我不会删的。”他说的“三个人”,是俊鹏、妞妞和保世。它们去世后,周州总带着犬粮、牛奶和玩具球去墓地看望。“你不能空着手去。”他说,就像去看自己的家人,嘴里会念叨着“过来看你了”,如果两个人一起去,还会讲讲这犬生前的趣事,再四处打扫一番。
每当有警犬去世,他和战友们会取下犬的脖圈。“你不能给人家戴着了,你得把自由还给人家。”他念叨着。埋葬之前,大家会找合适的、宽大的箱子,用报纸垫好,让犬的身体伸展开,也不能让泥巴进到犬的眼睛和嘴巴里面。“要让它们舒服一点,不能走了还那么难受地蜷着。”
周州还记得妞妞去世后,他第一次去墓地看它。去的路上,他特意在路边采了一束野菊花,插到它的墓前。等到第二次再去看它时,却惊喜地发现这些花活了下来。“我赶紧给它浇水,太神奇了,它又没有根。”
野菊花在这里扎了根,正如不知来自何方的小犬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也在训导员们的呵护、陪伴下,拥有了属于自己“犬生”的意义。
监制:陈章乐
终审:陈敏
审校:刘晓刘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