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8个孩子，早年夭折了2个。她常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千年修不来一个老绝户。 意思就是特别羡慕那种没有子女的人家。 每天她都在为6个孩子的生活操心，谁有遭心事，就是她的糟心事，谁家有难处，就是她的难处。 比如大女儿家庭矛盾，二儿子家生活困难，小女儿闹离婚等等。 因为过于操劳，她生命的最后3年，是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情况下度过的。 虽然儿女也在一定程度上照顾她，但是如果子女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延续这种痛苦，我宁愿她没有。” 回老家和一个老朋友聊天，闲聊中她说起她的外婆，感叹老一辈的中国女人真的太辛苦了。 我颇有同感。 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我爷爷就过世了。 后来大一点，我偶尔听奶奶说起爷爷，言语间几乎没有亲密和爱，只有怨和恨。 爷爷是民兵营长，芝麻绿豆大的官，拿着一点点微薄的薪水，却养成了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恶习。 除去未成活的，他和奶奶一共养育了7个孩子，那个年代人多饭量大，农民都靠干活挣工分换口饭吃。 可爷爷啥也不干，家里大事小事里里外外全都是奶奶操持。每天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大半夜才睡觉。 即便如此，她还要被挨打，被爷爷打。 我那时有10来岁了，曾天真地问奶奶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跑？ 奶奶用一种失神的眼光看着远处： “打不过啊，跑又能跑去哪里？这么多小孩子怎么舍得下？” 奶奶裹过脚，导致走路时颤颤巍巍的，每次她看着我光着脚丫到处跑，总会不无担忧地说： 女孩子不要总打赤脚，脚太大嫁不出去！ 就是这样一双小脚，直到83岁高龄，她仍支撑着奶奶上山砍柴，下地种菜。 经常徒步几个小时去她的姐妹家、儿女家，看看这个，探望那个，回家之后就跟我说这些亲戚的情况。 说到好的事情时她手舞足蹈，说的不好的就哽咽流泪。 总之，印象中她总在为别人的事情奔波，担心，挂怀，几乎没有哪个时候是心无挂碍的。 不过，奶奶是个生性乐观的人，过去的苦难今天的烦恼没有压倒她，她仍然爱说爱笑，心情好的时候唱山歌，和同龄老人打打牌。 乐于分享，哪怕自己只剩一勺米，也要分半勺给上门乞讨的人。 她没有大家长的架子，所以她的孙子孙女们外甥外甥女们，都喜欢和她呆在一起。 最后的时光，奶奶84岁了，因为挑水时不慎摔倒，骨头错位，不能手术，只能卧病在床。 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还专门请假了一段时间陪她。 姑姑和伯母给她端水送饭，洗身擦背，我就给她推轮椅，按摩，喂药，给她讲“大城市里的故事”。 奶奶听得入神，我就鼓励她“病好了我就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吃好吃的。” 奶奶咧嘴笑了，而我却背转身去偷偷流泪。 最后道别的日子，我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一个小土堆，默然守护着一个老人微不足道却又厚重的一生。 年复一年。 直到那土堆上青草覆盖，又被重新修缮。 直到我们从年少无知到人届中年。 我常常想，如果在她身体健康的时候，我曾带她去“看过世界，吃过好吃的”，走的时候，她是不是会少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