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两秒。对话框里很快弹出“谢谢兄弟，下月发工资就还”的消息，配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包。我盯着那行字苦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办公室窗外正下着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极了七年前我刚入职时，跟着这位老领导跑项目的某个傍晚。 那会儿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在工地旁站了三小时，冻得嘴唇发紫。王主任——哦就是现在这位借钱的老领导，突然从后备箱翻出件军大衣扔给我：“穿我的，别冻出病来给项目部添麻烦。”后来才知道那件大衣是他爸留给他的，袖口都磨出毛边了。那天收工后他拽着我去吃羊肉汤，热气腾腾的汤锅里飘着红油，他把自己碗里的羊杂都拨给我，说：“年轻人得多吃点，不然扛不住加班。” 其实那天加班到半夜，是因为甲方突然改了图纸，钢筋型号不对，得连夜重新算量。我对着电脑屏幕直犯晕，王主任搬了个小马扎坐我旁边，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没点烟，就那么捏着。“别慌，”他说，“咱们从基础开始捋，一层一层来，你记数据，我画图，天亮前肯定弄完。”后来真就弄完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拍着我后背笑：“你看，没多难吧？年轻人就是缺历练。”那天早上他请我吃的油条豆浆，说“算加班餐，项目部报销”，后来我才知道那钱是他自个儿掏的。 那会儿王主任是真有劲儿，五十出头的人，爬脚手架比我们这些小伙子还快，工地上哪个工人家里有困难，他知道了准掏钱，说“都是兄弟，互相帮衬”。我结婚那年，手头紧，彩礼还差两万，跟他随口提了一句，第二天他就揣着个信封塞我抽屉里，“先拿着，不够再说”，连借条都不让写。 也就是这两年，他变化挺大。去年春天听说他动了个手术，胆囊切除，住了半个月院。我去看他，他躺在病床上，头发白了大半，见了我还强撑着坐起来，说“没事没事，小手术”。后来才听他爱人说，手术费报销完自个儿还掏了不少，加上他儿子今年要结婚，女方那边要二十万彩礼，老两口愁得睡不着觉。 说实话，我这两年也不容易。去年刚换了房，月供压得人喘不过气，上个月孩子又感冒住院，七七八八花了小一万。王主任找我借钱那天，我正在跟老婆算这个月的开销，他电话打过来，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能不能……先借我五万？”我当时愣了一下，印象里他从没跟人张过口，当年项目上他自己垫钱给工人发工资都没皱过眉。 “哥，你说啥呢，”我赶紧打断他，“卡号发我，我这就转。”挂了电话老婆问我谁借钱，我说王主任，她哦了一声，没多问——她也知道，当年要不是王主任拉着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手机又震了一下，我拿起来看，王主任发来条语音，点开是他有点沙哑的声音：“谢了啊，兄弟。等我缓过来，一定请你吃顿好的，还去当年那家羊肉汤，我记得你最爱喝他家的辣椒油。” 我对着屏幕笑了笑，眼眶有点热。窗外的雨小了点，玻璃上的水痕往下淌，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其实那家羊肉汤馆前年就拆了，改成了写字楼，我去年路过时还特意看了一眼，连招牌都没留下。但我没告诉他，回了句“好啊，我等着”。 雨停的时候，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对面楼的玻璃幕墙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去接热水，路过茶水间镜子时，看见自己鬓角也有几根白头发了。原来日子过得这么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回头看，当年那个穿着军大衣喝羊肉汤的毛头小子，现在也成了别人眼里“能帮衬一把”的人了。 也挺好，我想。至少当年那份热乎气，没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