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与体面话 我又在巷口的路灯下撞见陈曼了。 她怀里抱着个半旧的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绘本的边角，应该是刚接女儿放学。看见我，她愣了愣，随即弯起嘴角笑，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眼角的细纹都跟着软。“这么巧，下班啦？” 我“嗯”了一声，手在裤兜里攥得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巷子里飘着隔壁面馆的葱花香味，晚风吹得人心里发毛。我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天的晚上。那时候她还没嫁人，我们在大学的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坐着，她翻书的手指纤细，指甲剪得整整齐齐，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时候我总觉得，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时间开口。 后来的事，俗套得像本翻烂了的小说。我磨磨蹭蹭没来得及说喜欢，她家里就安排了相亲，对方是个老实本分的公务员，家境殷实，待人温和。再后来，我收到她的婚礼请柬，烫金的喜字贴在大红的信封上，晃得我眼睛疼。 那天我没去。我在宿舍里喝了半打啤酒，醉醺醺地给朋友打电话，舌头都捋不直：“你说我是不是特混蛋？我居然……喜欢上别人的媳妇了。” 朋友在那头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你换个说法——你喜欢的人，嫁给了别人。” 一句话，像一把钝刀子，割得我心口发酸。 是啊，换个说法，味道就全变了。前者是偷鸡摸狗的心思，是见不得光的龌龊，说出来都臊得慌；后者是求而不得的遗憾，是错过的情深，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叹口气。 我和陈曼就站在路灯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说女儿最近迷上了画画，把家里的墙涂得乱七八糟；她说丈夫最近总加班，回来倒头就睡，连句完整的话都顾不上说。我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又空落落的。 我知道，这些家长里短的碎碎念，她不是只跟我说。她大概跟很多人都说过，邻居大妈，同事姐姐，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可我还是忍不住往心里去，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日子过得有点没意思？ 夜风更凉了。她看了看表，说：“不早了，我得回去做饭了。” 我点点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帆布包在她身后轻轻晃。她走得不快，步子很稳，像走在一条早就规划好的路上，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拐过巷口，看不见了，才慢慢往家走。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我买了罐冰可乐，拉开拉环，气泡“滋啦”一声涌出来，呛得我咳嗽。我靠在墙上，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忽然就笑了。 你看，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同样一件事，换个好听的说法，就能骗得过别人，甚至骗得过自己。说“喜欢别人的媳妇”，就是道德败坏的混蛋；说“喜欢的人嫁了别人”，就成了情深缘浅的情种。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晚，那些心口发堵的时刻，那些看见她笑就忍不住心动的瞬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是那句臊得慌的真心话，还是那句酸溜溜的体面话？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明天路过巷口的时候，我大概率还会遇见陈曼。她还会笑着跟我打招呼，我还会攥着拳头，假装云淡风轻地回应。 日子就这么过着，真话藏在肚子里，体面话挂在嘴边。 谁也别戳破，谁也别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