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1岁的知青刘宝华拄着拐杖站在米脂县北玉沟大队的土坡上。 秋风卷起黄土掠过他残缺的右手，远处窑洞前那个黢黑皮肤的女人正弯腰晒玉米，侧脸轮廓和四十四年前记忆里的模样慢慢重合。 马凤兰直起身时正好看见他。 竹筐从手里滑落，金黄的玉米粒滚了一地。 她盯着那个拄拐杖的身影，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来："青杨柳树长得高，你是哥哥的连心桥..."这是当年刘宝华教她的第一支歌，尾音在陕北的沟壑里打着旋，惊飞了崖畔的麻雀。 我跟着刘宝华在村委会打听到住址时，老支书的儿子挠着头说："马婶这辈子苦啊。 "他说这话时，墙上的《米脂县志》复印件在风里哗啦作响，1969年那页记载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先进集体"的名单里，刘宝华的名字被红笔圈着，旁边还粘着半片干枯的信天游歌词。 招待所的土墙还在。 当年马凤兰就是靠那句"谁出门带结婚证"骗过管理员，现在墙角的砖缝里还嵌着半截褪色的蓝布衫纽扣。 刘宝华蹲下身摸索时，拐杖"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露出金属连接处磨出的亮痕，这是1976年唐山救灾时被预制板砸断腿后，部队给他特制的。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马凤兰的手指抚过他变形的指关节，粗粝的茧子勾住他袖口的线头。 窗台上那盆山丹丹开得正艳，和当年她别在刘宝华胸前的那朵一模一样，只是花瓣边缘多了几处虫咬的缺口。 堂屋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突然晃了晃。 二十岁的刘宝华站在土窑前，马凤兰的麻花辫搭在他肩上，两人身后的羊群像一团团滚动的云。 现在照片玻璃上贴着张红双喜，是上个月补办婚礼时儿子贴的，红墨水在玻璃边缘晕开，把两个年轻人的笑脸浸得有些模糊。 "当年生强强时，接生婆说这娃哭声像你唱歌。 "马凤兰掀开米缸盖子，里面的小米还带着新粮的香气。 1974年那个雪夜，她就是靠着邻居接济的半袋小米，在牛棚里生下了这个"没爹的娃"。 现在米缸沿上的豁口，还是当年她用扁担砸开冰面取水时磕的。 刘宝华的拐杖在青砖地上敲出笃笃声，跟着马凤兰走进里屋。 五斗柜上的搪瓷缸子摆得整整齐齐，缸沿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已经磨淡，这是他临走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现在缸子里插着两支牙刷，一支是他用了多年的旧塑料柄，一支是马凤兰新买的软毛款。 婚礼那天，马凤兰把褪色的蓝布衫改成了坎肩。 刘宝华用仅剩的三根手指给她系扣子，颤抖的指尖好几次戳到她肩胛骨。 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树洞里还藏着1969年他写给她的纸条，现在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却还能看清"等我回来"四个字歪歪扭扭的笔画。 强强给孩子们讲起爷爷奶奶的故事时，总会指着墙上那幅拼贴照片。 左边是穿着军装的刘宝华在救灾现场，右边是马凤兰背着药箱走在山路上，那是她后来当赤脚医生时拍的。 两张照片的边缘在阳光下微微卷曲，像两只相握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