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老陈走了,深秋的风卷起他窗下的月季花瓣,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邻居们都叹,老陈太犟,查出肺癌晚期时明明有机会治,他却攥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把所有苦都咽进了肚子里。 我总记得他拿报告单回家的那天。阳光暖融融的,楼下孩子追着蝴蝶跑,笑声清脆。68岁的老陈脚步平稳,推开家门时,老伴正择着韭菜,准备包他最爱的韭菜鸡蛋饺子。“晚期,不用治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家常,老伴手里的韭菜“啪嗒”掉在案板上,半晌没吱声,眼泪却先砸在了菜叶上。 老陈没看她,搬了小马扎坐到阳台,点了支烟,眯眼望着楼下的孩子,嘴角竟带着笑意。后来听他老伴念叨,我才懂这份平静背后的重量。老陈夫妇就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房贷车贷压得喘不过气,小孙子刚上幼儿园,处处要花钱。老陈连夜算了笔账,化疗放疗住院的费用,足以拖垮儿子的后半生。“人活一辈子,别给小辈添麻烦。”这是他的底线。 老伴拗不过他,偷偷抹了无数次泪,还是瞒下了病情。日子照旧过,只是菜篮子里,鱼肉蛋奶再也没断过。老陈也不闲着,早上绕着小区走两圈,回来帮老伴择菜洗碗,下午凑到老伙计们的棋摊前,输了也乐呵呵认栽。有人问他咋不治病,他摆手笑道:“活一天赚一天,舒坦一天是一天。” 我曾见他在花坛边浇月季,那是他去年春天栽的,开得热热闹闹。“花该开就开,该落就落,人也一样,别较劲。”他说这话时,皱纹里藏着疲惫。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发酸——他哪里是不较劲,是把所有的劲,都用在了“不拖累”三个字上。 儿子放假回来,见他消瘦得厉害,追问再三,老陈都笑着打哈哈。直到那晚他咳得直不起腰,儿子才在抽屉里翻出报告单。这个在外吃苦从不掉泪的汉子,当场红了眼,跪在他面前哭着说砸锅卖铁也要治。老陈拍着儿子的背叹气:“爸这辈子没亏着你,你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儿子还是把他接去城里,偷偷安排了化疗。每次化疗后吐得天昏地暗,老陈转头却跟老伴夸粥熬得香。前阵子碰见他老伴,拎着一兜韭菜,眼眶红红的,却笑着说:“他说等秋天凉快了,回来栽月季呢。” 风又吹过花坛,花瓣落了一地。原来老陈从不是不在乎生死,只是在乎的太多——在乎儿子的房贷,在乎老伴的余生,在乎孙子的未来。那些“不用治”的硬气,不过是父爱的铠甲,底下藏着的,全是沉甸甸的爱与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