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仇（八十四）

正月初十，翠翠上班了。白天，年年在家里带宝宝。翠翠下班回来，他就出去照相，一晚上不少照。

杨彩云跟翠翠说，过了十五还得教芳芳她们写作文。翠翠答应了，有钱谁不挣！何况挣着钱还交着人。翠翠闻出日子的味道了，像早春河边柳毛子的清香，那可是小时候无忧无虑时光里的念想。

翠翠并不知道，年年有一天回了山上。他背着宝宝回的，告诉爹妈正月十五上自己家过节。

婆婆一口应下来，并说包了豆沙馅元宵，千万别让翠翠买了。公公说在家看门，去不了。年年看着父亲花白的头颅，鼻子一酸，眼睛湿了。

他大声说，都去！吃完饭就给送回来！ 公公头也不抬，说，让你妈去吧。年年说，那天打车来接，告诉招弟三口也去。

那是你姐，一口一个地招弟叫着！婆婆不满。公公说，招弟不改那脾气，将来小勇娶媳妇，谁愿意跟！

婆婆斜公公一眼道，你胆肥了？好几回你就这么乱说话，我告诉你十五那天，你闭上嘴少说话。

我不去，你想说啥说啥。公公说完出去喂鸡了。年年一跺脚道，这么犟，到底因为啥？

年年并没告诉翠翠，他回了山上。可是，翠翠察觉到了。那晚，翠翠抱起宝宝，闻出宝宝身上一股捂巴味儿，连问咋回事！

年年一惊：这个女人成精了！但是，他已是多年的老狐狸，不动声色。

翠翠休息那天，催年年亲自去请姑姐一家。年年骑上摩托车去了。

姐夫没在家，姑姐不冷不热。年年说，招弟，你把姐夫叫回来。姑姐又听年年叫她小名，恨道，没大没小！年年笑出了声，姑姐便不生气了，颠颠出门了。

小勇问舅舅：舅妈和弟弟咋不来？年年笑着说，你跟我去就看见她俩了，你愿意去不？小勇说，我愿意去，我妈不让去。

你妈在家说我啥了？年年饶有兴趣地问。小勇说，她说舅舅不好，舅妈不好，就说弟弟好。

年年笑道，我和你妈都是你姥姥生的，你说亲不亲？小勇眨眨眼说，亲！

舅甥俩正说得热闹，姐夫回来了。年年说，姐夫，我奉翠翠之命，专程请你携招弟小勇去寒舍过节！

话音未落，姐夫哈哈大笑。笑罢说，好！老太太没了，三口人过节没啥意思。姑姐说，要去你自己去！小勇蹦着高说，我和我爸去！

年年对姑姐作揖道，小弟跟你赔不是，你不去就是打我脸！姑姐笑了。

姐夫说，咱爹妈捎信来了，你不用来这趟，放心，你姐就是嘴硬。

正月十五这天，年年租车到了山上。婆婆换上新衣服，说，我还炸了鸡肉丸子，翠翠爱吃。公公坐在锅门口，穿着旧衣服，头也不回。

车在门口等着，快走吧！年年催着。公公只说，我不去。婆婆尖声道，别管死老头子，咱走！

年年问公公，你为啥不去，不愿意上你儿子家？公公不出声。

你不想孙子了？你孙子想你了！年年说。公公花白的头颅一动，像夏风中的一株蒲公英。年年鼻头一酸，扶了婆婆往外走。

姐夫一家三口来了，姑姐进门就跟翠翠说，受累了！翠翠感到意外。上次在婆婆家，姑姐目光冷冰冰的。这没几天，已是春回大地了！

姐夫拎着两大包东西，说，这一包是你姐做的，这一包是小勇用压岁钱给他弟弟买的。

小勇跳过去打开包：虾条，钙奶饼干奶，肉松，果冻，糖果……翠翠抱起小勇说，你这大哥挺像样，给我家当儿子吧！

小勇挣开说，不！我和弟弟娶了媳妇也忘不了娘！满屋人哈哈大笑，姑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姑姐打开另一个包，一摞铝饭盒，揭开盖儿：油炸带鱼，炖小鸡，还有烀肉切片，煮的元宵，炸的元宵。

翠翠眼圈一红，哽咽了。她想起搬家那天，姑姐就做了这些菜。似曾相识，却又不同的心境。人在落难时，有人扶一把，永生难忘。

翠翠有些后悔，那天年年去姑姐家，把钱带过去多好。

婆婆拿来的鸡肉丸子，翠翠装了一盘。她做的菜，再摆上姑姐这些菜，桌子都要摆不开了。小勇说，舅舅家可真富呀！

翠翠说，哪有你家富，你家我还没去过呢！小勇说，舅妈上我们家去吃饭，抱上小弟弟。

姐夫赞赏地看着儿子，婆婆充耳不闻，她从一进门就四处打量着，当然比山上的房子好很多。包的窗口、门口，镶了石膏线的天棚，整一面墙的大镜片，还有席梦思大床……

婆婆看了若有所思，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出。翠翠心里骂道：死老太婆，你就不能说句好话！

吃饭的时候，年年先说话：咱先把一件事办完，再喝个一醉方休。婆婆听懂了，说，可别喝醉了，祸害身子。

年年进了屋，很快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

姑姐说，你这是要给我们发红利吗？年年说，你说对了，但不是红利，是借你家的钱还给你。

你是抢来的吧，还是发了横财？姑姐尖声道。姐夫瞪她一眼：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年年这么能挣钱，你夸他年轻有为！

年年双手捧着信封，递给姐夫说，姐夫，感谢您雪中送炭，您查查。

姐夫接过信封，掂掂说，你手里没留点？要不你先花着吧！

姑姐一把拿过去，从信封里掏出来钱就开始点。姐夫推开她说，钱是最脏的东西，上一边点去，别脏了这一桌子好菜。

婆婆一声不吭，吃得很香。翠翠心跳加速，她希望婆婆说，没给你们买房子，你们吃苦了。她能等来婆婆这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