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出去不到四个小时,我正就着老干妈啃最后一片吐司,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尾号六个八。 我心里咯噔一下。能买得起这种号段的,非富即贵。 接起来,是个女声,不高不低,吐字清晰得像新闻播音员,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请问是叶春秀女士吗?” “是我,您哪位?” “我姓沈,收到了您的简历。明天上午十点,方便来家里见面详谈吗?”语气不是询问,更像是告知。 我连忙咽下嘴里的吐司:“方便的,沈女士。” “地址我稍后发到你手机。请准时。”那边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几秒后,地址短信进来。我盯着屏幕,倒抽一口凉气。那是本市有名的顶级豪宅区,一套的价格够我写几辈子稿子。 换乘了两趟地铁,又走了十几分钟,才抵达那片传说中的区域。高耸入云的公寓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入口处是巨大的景观水池和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戒备森严。 通报姓名,核实预约,穿过需要刷卡才能通过的旋转门,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略显局促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氛和绝对安静混合而成的味道。电梯无声且高速地上行,我的耳膜因为气压变化微微发胀。 “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眼前是一条铺着厚绒地毯的私人走廊,尽头只有一扇对开的、看着就无比沉重的实木大门。 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开门的就是那位沈女士。她本人比电话里的声音更具冲击力。看起来不到四十,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珍珠灰色丝质套装,她打量我的目光很快,但极其锐利,像X光扫过,让我觉得自己那身亚麻西装里的窘迫无所遁形。 “叶女士?请进。”她侧身让开。 我道谢,走进玄关,差点被脚下的空旷和安静噎住。这房子大得超出想象,挑高的客厅,整面的落地窗将城市景观尽收眼底。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家具线条利落,昂贵,但没有一丝烟火气,冷冰冰的,像个豪华的样品间。 “坐。”沈美琳引我到客厅的白色沙发坐下。沙发软硬适中,但我只敢坐半个屁股。 一个穿着同样整洁制服的中年阿姨悄无声息地端来两杯水,放在我们面前的玻璃茶几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你的简历我看过了。”沈美琳开门见山,双腿优雅地交叠,双手放在膝盖上,“出版过三本书,在不少文学杂志上发表过作品。文笔应该是不错的。” “您过奖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这份工作,主要是照顾我女儿心怡,她五岁,平时有幼儿园,你主要负责早晚接送,准备她的餐点,陪她阅读游戏。另外,家里一些简单的日常整理。”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我,“这些,你能胜任吗?” “可以的,沈女士。我很喜欢孩子。”我回答。这不算完全撒谎,虽然我没当过妈,但对安静的孩子还算有耐心。 “那就好。”她端起水杯,指尖涂着淡粉色的蔻丹,没有喝水,只是轻轻摩挲着杯壁,“除了这些,还有一项额外的工作,需要借重你的特长。” 来了。我心里一紧。 “我先生,顾云深,工作很忙,应酬也多。我们……沟通时间比较少。”她措辞谨慎,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作为一个妻子,总想多了解丈夫一些。所以,希望你能顺便记录一下他回家的情况。” 我看着她,没完全明白:“记录……?” “比如,他大概几点回来,情绪怎么样,是高兴还是疲惫,身上有没有……特别的香水味,或者,接过什么比较异常的电话。”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耳膜上,“不用很复杂,就像写日记一样,客观记录你看到的、听到的就好。每周汇总一次,发邮件给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哪里是日记?这分明是监视报告,是“起居注”! 一股凉意从脊椎爬上来。我明白了那“出色的观察力与文字功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不是用来教孩子作文,是用来盯梢她丈夫的。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抠着掌心。作家去当保姆已经够跌份了,现在还要兼职做“间谍”? 沈美琳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她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这份工作的薪资,是普通住家保姆的三倍。而且,提供独立的佣人房和卫生间,环境安静,不会有人打扰。我想,这对你需要一个安静环境进行创作,应该很有帮助。” 三倍薪资。独立安静的房间。 这两个条件像两颗精准的炸弹,在我心里那片名为“原则”的废墟上炸开。 我想到空空如也的钱包,想到催租的房东,想到那张退稿信。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薄得像张纸,一捅就破。 她看着我脸上挣扎的神色,补充道:“只是记录事实,叶女士。不需要你做任何额外的事。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不难?用我引以为傲的文字,去做这种窥人隐私的事情? 我张了张嘴,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需要记录多久?” “先做一段时间看看。”沈美琳微微一笑,那笑容标准,却未达眼底,“那么,叶女士,你的决定是?”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窗外的云仿佛都凝固了。 我垂下眼,看着玻璃杯中晃动的水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好的,沈女士。我接受。”
这是必然的,一定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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