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在和他谈一个买卖。” 你看这十几个字,像不像一把手术刀,把那个金碧辉煌、推杯换盏的高端饭局,瞬间给剖开了?什么资源整合,什么人脉搭建,什么格局视野,说白了吧,一桌子人,人人手里攥着一张价目表,都伸向桌子中间那个叫“大解”的人。 洪晃说,她坐在那儿,听不懂,就当个记者,观察。这话得反着听。不是她听不懂,是她不想听懂。她不想听懂那些动辄几个亿的“买卖”背后,是多少双盯着钱的眼睛,是多少张陪着笑的脸,是多少个需要被满足的“条件”。她去,就是去看那个“局”本身,看那些人在局里的样子。她看得太清楚了,所以她才说,她“完全在局外”。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有一回,我被拉去一个挺像样的场合,满屋子的人都在谈“风口”,谈“赛道”,谈“估值”,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眼睛里有光。但我看见的,是他们说话时下意识搓着的手指,是敬酒时微微前倾的腰,是听着一个比自己更“大”的人物说话时,那种故作专注、实则紧绷的侧脸。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幽灵,飘在半空,看着一屋子精致的饥饿感。洪晃,大概就是那个幽灵。 她说大解总看不上她的小生意,说“你这哪像做买卖的”。这话多熟悉。就像总有人问你,你怎么不去做那个大的?你怎么不抓住那个机会?你怎么不往那个“圈”里挤?好像只有挤进去了,被看见了,被那个“大解”拍着肩膀说“带你做生意”了,你的人生才算上了牌桌。 可洪晃怎么选的?她说自己“胆小小,胃口也不大”。这话不是自谦,是清醒。她知道那个饭局的本质是什么。那不是友谊,不是情怀,甚至不完全是生意。那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无声的拍卖会。每个人都得把自己或明或暗地摆上货架,用资源、用信息、用关系、用未来的可能性,去换桌子中心那个人的一个点头,一笔钱,一个机会。洪晃不想被拍卖,也不想举牌。所以她宁愿守着自己那点“小投资,小生意”,至少,那东西的标签上,写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最耐人寻味的是结尾那件小事。两家人约好旅行,解直锟忙,去不了,毛阿敏要带上一堆亲戚去。洪晃拒绝了。为什么?她说“不习惯”。真的只是不习惯人多吗?我看,是她不习惯那种生活方式被彻底渗透和绑架的感觉。连一次家庭旅行,都变成了一个需要协调“七大姑八大姨”的、充满人情世故的“小项目”。而那个永远在饭局上、在“买卖”中的大解,连一个小假期都给不了自己。你说,这到底是谁在掌控生意,还是生意在吞噬人生? 洪晃写小说,把这些观察写进去。她说光凭想象不行,会失真。对,想象不出那种精确的“尴尬的小表情”,想象不出那种“要钱时”微妙的神态。那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人在巨大的利益和权力面前,身体最诚实的反应。是膝盖想软,是嘴角想上扬,是眼神里的渴望和畏惧在打架。 所以,别羡慕那个饭局。那不是山顶,那是个斗兽场,只是装饰成了山顶的样子。每个人进去,都得亮出獠牙,或者,做好被当成猎物的准备。洪晃聪明,她只站在玻璃窗外看,看完,转身回自己那间也许不大、但门牌清晰的小店里去了。她记下了那些獠牙的形状,然后,把它们写成了故事。 那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当一桌子人都在谈买卖的时候,你最好确保,你自己不是被谈的那个。 反正我啊,以后听到“大项目”、“大格局”,先看看说话人的手指,是不是在无意识地搓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