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李玉琴到管理所探望溥仪。 铁门在身后关上时,走廊里的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玉琴攥着衣角往前走,玻璃窗后突然映出个光头人影穿灰布囚服的男人正弓着背擦桌子,后颈的褶皱让她想起老家晒蔫的茄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人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十四年前在长春宫,这个男人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椅子上,连看她都要用眼角余光。 现在他快步迎上来,囚服领口歪着,露出的锁骨陷成两个深坑。 "贵人..."他声音发颤,伸手想碰她袖口,却在半空中停住,手指蜷了蜷又放下。 李玉琴后退半步,木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管理所特批的留宿夜,两人分坐在床的两头。 墙上的挂钟滴答响着,溥仪开始絮叨当年宫里的规矩,说她发髻歪了该打,说御膳房的点心该怎么摆。 "现在不一样了。 "李玉琴突然开口,她想起工厂里女同事说的"婚姻自由",想起扫盲班课本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句子。 溥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后半夜她没睡着,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突然想起十四年来每个夜晚。 他总是背对着她睡在床沿,锦被绣的龙纹硌得人疼。 有次她壮着胆子想靠近,却被他猛地推开,说"龙体不可惊扰"。 月光从铁窗漏进来,在地上织出张网,她突然明白,自己困在这张网里十四年,网绳是"贵人"的封号,是"皇上"的恩赐,更是不敢说出口的孤独。 第二天签字时,溥仪的手抖得握不住笔。 "再等等..."他盯着离婚申请书上的"自愿"二字,"等我出去了,还让你当..."李玉琴把钢笔塞进他手里,阳光刚好照在"申请人"三个字上,刺得人眼睛发酸。 后来她在长春图书馆整理旧报纸,看到1950年《婚姻法》颁布的新闻,突然想起那天溥仪笔尖晕开的墨团,像滴在宣纸上的泪。 去年整理母亲遗物,我在樟木箱底翻出张泛黄的照片。 穿蓝布工装的女人站在图书馆门前,辫子剪短了,嘴角扬着笑。 背后玻璃窗里,《婚姻法》宣传画的边角微微卷起。 母亲常说,那天走出管理所,她在路边买了串糖葫芦,糖衣化在嘴里的甜味,是这辈子头回尝到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