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村里横着走，常打骂奶奶，我妈嫁来后，爷爷咆哮她拿起板砖。那是我妈嫁来的第三个月，秋收刚过，爷爷因为奶奶没及时把晒干的稻谷收进仓，当着满院人的面就踹了奶奶一脚，还拿起墙角的扫帚往奶奶身上抽。 竹椅在门槛上磨出两道深沟，爷爷坐在那儿剔牙时，整条巷子都绕着走。 奶奶的蓝布衫永远沾着灶灰，挨打时像团揉皱的纸——我妈嫁过来那天，她偷偷塞了个煮鸡蛋，手背上的淤青紫得发黑。 那是十月，晒谷场的谷香混着汗味飘进院子。奶奶蹲在地上咳，谷耙子歪在一边，爷爷的布鞋就踹在了她后腰。 "丧门星！"扫帚柄抽在背上的闷响，我躲在妈身后都听得见。 妈突然往前一步，鬓角的红绒花还没摘。她没去扶奶奶，反而抄起墙根那半块青灰色的板砖，指节攥得发白。 "要打，先打我。"她声音不高，砖面的寒霜却比爷爷的眼神更冷。 爷爷的扫帚停在半空。他横行村里四十年，头回见新媳妇敢拿砖对着他——连我爸都吓得脸色发青。 后来我才知道，妈藏在嫁衣口袋里的不是喜糖，是半包止痛片。她早听说奶奶的腰总直不起来，却没想到会亲眼看见一个男人对女人下死手。 那天的阳光把砖影子拉得老长，奶奶的哭声突然停了。她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妈手上的灰，就像拍打沾在衣襟上的谷糠。 爷爷摔了扫帚进屋时，竹椅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现在想想，妈那时哪是不怕？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可砖就是没放下。 有人说爷爷年轻时被抓过壮丁，心里头压着邪火；也有人说奶奶年轻时长得俊，爷爷怕她跑了才往死里打。但这从来不是他施暴的理由——妈后来常说，家暴就像地里的野草，你越让它长，它越敢把庄稼啃得精光。 那半块板砖后来垫了鸡窝。每次奶奶喂鸡，总要在砖上敲两下食盆，"当当"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燕子。 爷爷再没对奶奶动过手，却也再没跟妈说过一句话。直到他瘫在炕上那年冬天，妈端着药碗进去，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屋顶，突然嘟囔："当年那砖要是砸下来，倒干净。" 妈没接话，只是把药碗往他嘴边凑了凑。热气模糊了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像极了那天晒谷场上飘起的谷糠。 其实我知道，妈那天攥着砖的手一直在抖。她不是天生的勇士，只是在那一刻，她选择站在了弱者那边——就像无数个后来的日子里，她总把最大的红薯留给奶奶，把最亮的灯挪到奶奶的纺车边。 如今奶奶的腰还是直不起来，却总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摩挲着那块被磨得光滑的砖。 "你妈啊，"她眯着眼睛笑，"那天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像给菩萨镀了层金。" 可菩萨也会疼吧？我摸了摸妈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是那天攥砖太用力留下的。 家暴从来不是家务事，是藏在门后的野兽。你退一步，它就敢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后来我谈恋爱，第一件事就是带男友回家看那块垫鸡窝的砖。 "知道这是啥不？"妈抱着胳膊笑，"这是咱家的镇宅之宝——专治那些不把女人当人的混球。" 阳光穿过鸡窝的缝隙，在砖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年十月，妈鬓角那朵倔强的红绒花。
